伶人们开唱了。
还未等得戏子亮相,便听到身旁有人暗暗咋舌,身后的杭玉也低声咦了一句。
水袖舞的满天飞花之下,体型纤长,有只尾羽颜色烈烈如火的鸟雀也随戏子一同从风回袖,映日转花。
就连姜听白也不禁在心底哇塞了一声,鸟类并不好训练,更何况这么美丽的大型鸟类,她在现代从来没有见过。
什么年代都有动物表演啊......
不过显然,姜听白惊讶的点和其他人的完全不同,杭玉在一旁看着看着,慢慢颦起了眉头。
“这委实是......”
“怎么了?”姜听白悄悄问。
“羽毛灼灼如火,这只鸟.....是当扈鸟,据说能飞百日横渡瀛海,栖息过的树木可终年长春。”杭玉为了掩饰,半跪下来为她布菜,压低声音说道,“异兽有灵,天生性野戾气,有悟性能得道德修炼成妖,其余不能的,也轻易不可能为凡人所训。数百年来不过也只有扶风王族一脉得法与异兽签订了血契,蓄养兽骑护卫王城,扶风王城因此固若金汤,比之盛京皇城还要易守难攻。
杭玉不禁称奇:“也不知道这位帝姬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一只当扈为宾客起舞助兴......”
“咦?”杭玉似乎看见了什么,提醒姜听白道,“您看,那只当扈的爪上似乎捆了链子,怪不得,想必机关便在这链子上,也不知是什么链子,竟能捆得住.....”
姜听白也看到了,原本的惊艳也顿时没了,再去看那只尾羽华丽的鸟儿,羽毛颜色甚至比婉仪帝姬今日的裙装还要鲜亮几分,却像是只绣在悒郁富丽锦缎上的一只鸟,年深月久的,被钉死在上面。
她没什么心思去看,不久后歌舞慢慢歇了,宴上多了许多今年春闱新进的举人士子,婉仪帝姬坐在上首,提了提正红的披帛,笑吟吟的,朗声说道:“今日小宴,众位名士齐聚,各位不用拘泥俗礼,随兴赋诗即可,本宫先添个彩头。”
她扬起下巴点了点,“诗作夺得魁首者,本宫便将那只鸟儿赠予他。”
这算是大奖了。
侍者们及时地奉上了笔砚,一时间已有不少文人挽袖下笔,倒也不都是想要那只当扈的,更多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赏春宴上尽是权贵,便是搏个美名也是好的。
大盛太平日久,八荒争凑,富贵风流景象让每个人都昏了头,才子文士们下笔的诗词也都是一派好景致,高台春色,烟柳画廊,一丝愁苦晦闷都不得见,否则便有作态之嫌。
白衣的文士搁下笔,满意的看了眼手上一气呵成的文章,正待要再做修改,忽听得身边一群同窗窃窃私语起来。
“快看,在那边......”
“....那位来了。”
那位?这文士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手中半成的文章也不顾了。
人群的骚动越来越大,许多原本尚在颦眉思索的人也停下来张望。
“哦?”
婉仪帝姬脸上的神情变了几瞬,最后弯了弯唇:“.....本宫还以为这位贵客不会现身呢,顾相。”
下首的大多数人已经都站了起来,无论之前何等傲气的才子名士,此刻都心甘情愿俯首行礼。
姜听白原本一直在寻思那只漂亮的鸟儿是否在游戏里出现过,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没搞清楚状况的顺着人群看过去。
众人俯首间,有人穿花拂柳而来。
顾言昭换了烟青的衣袍,玉簪束发,春日十分盛景,不化他眉眼间浮冰残雪。
姜听白直愣愣的看着他的身影,看他拾阶而上,像停留在人间的神祇。
像一只鹤。
她在心里无厘头的打着比喻,一边又下意识的抚上了脖颈。
.....仿佛是灼灼发热一样,又开始痛了。
她方才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刻钟的他泄愤,恨不得下一刻见到顾言昭就与他决一死战,此刻猝不及防真的见到他,她却没由来的想:
众人皆知,顾言昭出身寒门,是凭科举登临朝堂。
那么,他这一身满盛京世家子弟都无法比及的风流贵气,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顾相赏光....”,婉仪帝姬从座上站起来,摆出主人的架势,做了个下阶相迎的姿态,“蓬荜生辉。”
顾言昭轻笑,很奇怪,他似乎经常笑,却没有人将他与温和联系在一起。
“殿下言重了。春日宴上无需拘泥俗礼,诸位尽兴赏玩便是。”
去岁刚入了翰林供奉的卫家嫡子见状举杯,款款而笑,接话道:“顾相还请上座。”
顾言昭不置可否,继续拾阶而上。
姜听白眼见着顾言昭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默默的,默默的,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天杀的世道,她一个受害者还得躲躲藏藏,万恶的统治阶级就能大摇大摆。
她正在内心疯狂输出,突然被身后的杭玉拽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起头来。
众目睽睽之下,顾言昭停在她的座前,回过眼来。
落雪一般的梅花被他拈在指尖,从姜听白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低垂的褐色长睫眨了眨,眼中出现了少有的,温和神色。
......白梅?是那朵吗。
然而她无暇再想。
下一刻,姜听白屏住了呼吸。
——“前朝春日宴上,曾有世家的郎君借花传情,若是女方接下来簪在鬓上,便代表…”
白梅被斜斜别在美人发间,他苍白的指尖拂过她有些散乱的鬓发,珍重的,小心的。
像鹤留下的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