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们纷纷四散离开,只有两名侍从抱着夏若水,去请大夫。
最近的医馆有两间,门对门地挨着。左一家装潢高雅不俗,牌匾上有朵别样的佛莲花,从屋外望去里头摆着茶台,淡香泛出街道。
右一家瞧着只是寻常的医馆,依稀能听见娃娃哭喊的声音,妇人的低哄。
许是时候早,两家生意都淡得很。
侍从左右扫视,毫不犹豫朝右去,另一人拉住他,“你做什么?”
抱着夏若水的侍从沉默片刻,“你忘了吗?大人就给了咱几个碎银子,那一家医馆看着就请不起。”
“你也忘了吗?这家药铺就胡氏夫妻俩,还有个三两岁的小孩,我们上回就请了胡九章,剩下胡氏娘子要照顾孩子,哪有功夫跟咱们去城郊?”
胡九章的药铺?
夏若水想起那日胡九章深邃锐利的神情。她往药铺眺去,看着二十来岁的胡氏娘子正哄着孩子,来回渡步子。
就像寻常的母女一样。
别无选择,侍从往那牌匾有朵佛莲花的医馆去,说明来意。
一听是为司北漓办事,掌柜一分钱都不收,“就我们宫主与三皇爷的交情,做几日行医罢了,你这样说就见外了。”
“那就多谢了。”
虽说不收银子,侍从还是将夏若水放下,掏了掏钱囊,将那少得可怜碎银子搁在桌上,“也不能让你白做生意,多少算咱的心意。”
掌柜看那碎银,沉吟片刻,什么也没说,使唤一名大夫出来,“去,认认真真替三皇爷查案。”
“是,师傅。”
事办成了正想走,夏若水扯了扯侍从,“大哥哥,肚子痛痛...”
见夏若水一副要哭的征兆,侍从顿然如临大敌,“肚子疼?那回去歇着吧,我抱我回去...”
“不要回去!”
“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好吗?”
夏若水一本正经摇头,可怜又可爱,“不要!娘亲说,痛痛找大夫!”
“那…”
侍从有些为难,看了眼掌柜,掌柜当即识趣地揽下包袱,“不如几位先去忙,我给这小姑娘瞧瞧?”
“这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
来回客套了几句,那侍从带着行医离去,留下另一侍从站医馆门口守着。
还不等掌柜开口,夏若水又笑嘻嘻说不疼了,让掌柜提生不起脾气,“你这小丫头…”
于是等掌柜又去忙活,夏若水就趴在医馆门口,盯着对门的胡氏药铺。
胡氏药铺中,年轻妇人抱着两岁小女孩来回渡步,一摇一摆的,好不容易才哄得不哭了。
一位客人走入胡氏药铺,那人拿药、给钱,便走了,一切看起来顺其自然,又很不自然。
抓药台站着的伙计见她发着怔,边量着药,边探手出来摸她脑袋,“小姑娘看什么呢?”
夏若水回神,乖巧又困惑,“我在想,两家医馆门对门面对面的,哪家生意好些呢?”
“哟,没想到你年纪小,还知道这些门道。我来的不久,就三两年,所以也就知道三两年。”
那伙计一边将药配好包好,一边打着幌子偷懒聊天,“对门那掌柜是一对夫妇,男的叫胡九章,女的叫林瑄。”
“头两年生意都差不多,年头那对门生意不知怎么就淡了。”
“左右他们家生意与咱无关,他们做不做的下去,咱都一样要吃这碗饭的…”
“谁让你偷懒的?若配错了药,咱的招牌还要是不要?”
掌柜不知何时回头来,指着伙计就骂,“一分不许多,一分不许少!配好了就去后边煎药!闲了就多瞧瞧医书!”
伙计不敢驳掌柜,脖子一缩就闭了嘴。
掌柜哼一声,又摆手让另一个伙计过来,“今儿有宫主的信?念给我听听…”
掌柜与伙计各自忙碌,又有伙计煮了满盏茶,药茶相融的气息,尽是烟火香。
夏若水走出门,扯了扯侍从的衣袖,“大哥哥,我肚肚痛,想去那家药铺…”
“腹痛就让这大夫给你瞧瞧…”
有现成的大夫又要去另一家,这不打掌柜的脸吗?往后可别说爷与千秋宫宫主情分浅薄,领了人情又打脸。
夏若水指着对门的胡氏药铺,泪眼汪汪,“不嘛…淼淼就要去那里…”
侍从实在抵不住小娃娃央求,又看掌柜伙计都没注意,于是一面正色踏入对门药铺,将屋内抱着孩子的妇人吓了一跳。
“官爷,咱们是正经开门做生意的清白人家...”
“无事,这小孩腹痛,你给她瞧瞧。”
林瑄将两三岁的女童放下,忙要走来,却被泪眼汪汪的孩子抱住腿,
“娘,我想吃糖葫芦,让爹爹买嘛!”
“...瑶丫,娘明儿一定买给你吃,听话。”
只看了夏若水两眼,也没把脉,径直开了药,将药箱中分好的药包取出,“煮成一碗水,喝了就不痛了。”
“好!”
随意叮嘱几句,林瑄便拉着孩子去了后院忙活。
医馆寻常到不能再寻常。桌案破旧却一尘不染,大小不一的茶碗堆放角落,经年累月的药柜被打了十数个孔固定。
墙角堆了袋耗子药。
寻至煮药房,迎面而来便是一阵灰土,定睛一瞧,林瑄正手忙脚乱挥扇子煎药。
一旁两三岁的孩子阑珊学步走来,妇人忙伸手拦,碗噼里啪啦摔在地上,还烫伤了手。
夏若水上前攥了攥林瑄的手,呼呼气,“大姐姐,疼吗?”
“不,不疼。”
妇人弯身,心疼地拾起碎片,什么也没说,却不停叹气。
“瑄儿,怎么了?”
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见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越发急促。
下一刻,林瑄被胡九章握住了手,心疼地攥在左手心,“我不在时,这些东西都不必碰,等我回来做便是了。”
随后,又宠溺地摸了摸林瑄怀中孩子的脑袋。扫过夏若水时停顿了下,又落在林瑄脸上。
林瑄又露出局促的神情,没看胡九章,慢慢抽回手,“无妨,无妨…”
而后,逃一般抱着孩子离开后院,留下胡九章收拾残局。
面向夏若水,胡九章又扬起熟悉的和蔼笑容,“小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叔叔,我肚肚疼,来看大夫。”
“是吗?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
又扫向方才林瑄离开的门口,胡九章缓慢低下身,收拾起残渣碎片,动作娴熟。
她似乎又看到胡九章那深邃锐利的目光,转瞬即逝。
她确信,这回没看错。
“叔叔,你为何会做一名大夫?”
胡九章目色空白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回答地理所当然又平淡,
“承家中长者心愿,救人性命,造福百姓。”
“所以,叔叔你不想做大夫吗?”
想与不想,重要吗?
“我是...大夫。”
胡九章骤变了脸色,扫向一旁劈柴的斧,一把夺过,高高举起——
以为他要偷袭自己,夏若水猝然后退两步,却见他停顿片刻后,‘咚’一声将斧子深扎入地面。
恰好在他的左手边上,仅差一寸。
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