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夏若水一声不吭,直至他们要离开,“大姐姐,前几日你是不是还欠我两帖药?”
林瑄取出事先备好的药包,急着要走,却又被叫住,“大姐姐,我手疼,你帮我看看吧?”
夏若水眨了眨空洞的眼,伸手。
先前被简易包扎过的掌心,又微微渗血,触目心惊。
众人视线各色,让她止不住腿抖,直至司北漓不耐,也扫了过去——
“官爷饶命!”
林瑄跪倒在地,将三两岁的孩童紧揽怀中,抖得不成模样。
司北漓威重十足,声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刻板,“抖什么?让你看就看。”
“是...是...”
林瑄颤颤巍巍地跪着爬过去,摸上夏若水的手时,众人沉默。
“是这么把脉的吗?”
“不...不知道。”
哪有人把脉是摸手背的?
林瑄根本不会瞧病,头几回去药铺都是拿备好的药包,从没见她亲自抓药。
谢守忠瞧出了端倪,那一站出来,又吓得林瑄一哆嗦。
“听下属说,方才在城郊荒坟找到了你们母女二人,你去城郊做什么?”
“民妇绝无潜逃的意思...”
“好,那你可认得此人是谁?”
谢守忠命人拖出了胡九章的尸首。
“是我相公。”
“那你方才在城郊祭拜何人?”
“是先去的祖父。”
谢守忠扫了侍从一眼,很快一堆人走过,“大人,我们这就将他挖出来。”
“左右都是无名荒坟,不如挖开给案子尽些薄力,造福百姓…”
“是我相公!”林瑄终于忍不住泪珠盈眶,
“民妇的相公已先去数月,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却不通医术,只好传书求助于相公的兄弟。”
“他是胡九章的弟弟?”
“是...小叔曾在太医院当差,医术精妙。”
“城郊坟地发现的血迹,是胡八两将尸首拖去泄愤的。”
家中顶梁柱轰然倒塌,没了胡九章,母女二人过日子都是问题,寻亲求助也情理之中,可他们为何要对三里亭频频下手?
连孩子也不放过。
还未问出个所以然,秧考与长安官员便抱着一大摞案册来了。
见到那官员,林瑄脸色骤沉。
“大人,一年以前胡九章曾与三里亭有过对堂公案,是地契归属案。”
“三里亭曾是胡九章的私地,后被他人买走,画押签字俱在,而刚买走一月,胡九章便击鼓鸣冤,说钱财还未到手,地却割让了出去。”
“可当时让地,人证物证俱在,胡九章案自是不了了之。”
“案子过后不久,相公便郁郁而终…”
此案基本断定了个七七八八,谋财害命或是为兄复仇,杀守卫也许是阻碍调查…
“结案。”
刑司首越想越觉得其中古怪,司北漓却不容置喙,“送她们回去。”
待人散去,刑司首独留下,司北漓才不急不缓述事,“此案的确仍有诸多疑处,胡氏兄弟却不要紧,我们此来,并非为这个。”
“下官明白。”
凶手已死,余下胡氏孤儿寡母,此案从轻处置。六具尸首送返原籍,再让胡氏出钱了事,安葬死者,便算完了。
主谋已死。余下事情交由长安官府,原路返回。
众人陆续上官船,趁早离开。
慧儿在过道放下时,忍不住探头往外瞟。见到人群中簇拥着的司北漓,她拨弄了下头发,站的更端正。
又听说夏若水受到袭击,受了伤,眼盲了,手也被扎穿了。慧儿当时是愕然,而后幸灾乐祸。
又一想从前自己遭受的一切,再看夏若水难看的脸色,慧儿心情更愉快了。
两个案子搅在一处,胡九章地契归属案与三里亭屠杀案。
司北漓刚走过道一半,身后霍然传来一阵喧哗,脚步微顿。
侍从禀报,“爷,那胡氏在闹事…”
司北漓命人接着上船,自己往回走,未见人先闻声,又敲锣又打鼓,充斥耳中的尽是胡氏妻撕心裂肺的叫喊。
“收了我家的房子、地契、药铺,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大家评评理啊!”
“打人了!官府的人打人了!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还有没有天理啊?!”
原本胡八两回来,便为维持生计,如今他死了,药铺屋子都被罚去,又欠了一屁股债。
最无辜还是林瑄母女。胡氏兄弟死了,留下活着的人受煎熬。
那幕后之人又顺理成章将这个黑锅,扣在胡氏一家身上,让她们今后如何过日子?
只是没想到,林瑄为了一家生计,竟也割舍得脸面,豁得出去。
“叫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
“爷,此事由下官处置便是…”
司北漓步态沉稳威重,只顿了片刻,朝那叫嚣清白的林瑄去,
“将三里亭归属案翻出来,我重审一回。让官船先行,待我审完此案自会回去。”
得了吩咐,过道升起,锚也拉起。
船正要开,秧考一不小心瞧见人群中的夏若水,忙趴上船沿大喊,“爷,何淼淼该如何处置?”
远远的,司北漓扫船沿一眼,
“看好她。”
就仨字,别的太远秧考没听清,喧闹与哭喊远去,回归海面平静。
看好是什么意思?
爷说话也没个语气,是要关起来看好?还是悉心照料的看好?
侍从正困惑,慧儿走了出来,“大哥,不如将她交给我,我会看好她的。”
侍从犹豫着,慧儿便拿出事先想好的说辞,“好歹是个姑娘,总在男人堆里也不好。”
的确,好歹是个姑娘。
于是侍从被说服了,“好好看着,淼淼眼睛瞧不见,手也受伤了,别让她沾水。”
“是,是,我明白。”
二人一顿交涉,将夏若水安排的明明白白,而她半分不知情,仍想着如何脱身。
搭官船顺路回懿城可以,但与这伙人去三皇子府可不行。
虽不知司北漓想做什么,但就治死白沐霜这道坎,别说司北漓过不去,她自己也还没过去。
所以,若去了三皇子府,定不会有她好果子吃。
慧儿目带狡黠,一步步走向正揽着侍从的夏若水,“大哥,将她交给我便是,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夏若水眼虽瞎了,但慧儿的声音化成灰她都认得,也心知她有几斤几两。
她当场就流泪哭闹,“大哥哥,不要丢下淼淼…淼淼害怕…”
自然,夏若水的斤两慧儿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晓得她扮可怜的功夫一绝。
慧儿故作和蔼可亲,笑容满面,
“别怕,姐姐定会好好‘照顾’你!”
刚接过手,夏若水便狠狠锤慧儿,又抓又挠,想叫她知难而退。
然,慧儿这回聪明了,人前不发作,实则用着只有她能听见的声咬牙切齿,
“等会儿有你好看的!”
看着那女使一瘸一拐,与哭喊着的孩子一拉一扯,越来越远,侍从挠了挠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为何他觉得这女使说的‘照顾’,有点像‘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