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视查飞回鹡鸰宇,顷刻到了一扇石门前,火急火燎地问:“师弟呢?他怎么还没出关?” “禀天命,夜天命自闭关那日,就从未出来过。”护门修士说。 “师弟,师弟?”玉视查敲了敲石门。 奇怪,明明说好的百十年的闭关,为何拖了那么久还不出来?要不是师弟长明灯一直亮着,他都会以为师弟得道飞升了呢。 他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门内还是没有丝毫响动。玉视查对护门修士道:“夜天命出关即刻通知我!” 那妖童被禁锢之地,乃曰十三山。 它并不处于九州名山之列,却十分美好,有十三座洞窟,十三挂水帘掩门,洞中千般佛、道、法、人、事、物六艺之书,气至清,水至净,乃修仙者十分梦寐之地。有道说: 元祖始经过,现此水与窟; 惊此地灵气,叹这仙宝地; 集贯毕身力,点化十三厢; 五行八卦图,封神君子场; 道法空悟佛,问诀天星辰; 洞内扩地法,妙处无垠垠; 若得全身授,即化满飞升; 即使成仙道,亦能修性情。 妖童看淩洛远遁后,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困乏,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到一口井边,伏陵洛的红色中衣上睡着了。这一个哈欠打的好: 指尖一点口心红,兽虫皆息鸟不动; 张开嘴巴如满月,氿山罡风顷无踪; 呼出清气松身骨,万丈红光皆敛收; 搭藤阖上惺忪眼,日退星来黑夜立将被儿于他盖! 孩子觉得有东西正在包裹自己的脑部,像一团黑暗紧紧压来,他讨厌这种被别人紧紧捂住的感觉!想吞噬掉我的思想?没门,痛,痛!他捂着脑袋,手死死抠着颈圈。 次日,井边,妖童从红色中衣里抬起头,耳朵尖尖竖起,听着近得不能再近的涤荡声。声音清脆可人,他微挤开眼,眼前有一袭似梦似幻的白衣拂过。 妖童怔愣地盯着那白衣拿了一个奇怪的空心树桩,用绳子系着放到空心的石头里,提起了一桩透明的,还哗哗作响的物质来,等白衣提上它后,那物竟然不响了,浮在桩子里,任他提走。 妖童看着那东西在筒子里一荡一荡,还嘲笑他似的反着光。 他好奇地扑将出来,伸头从石头旁往下看,唉呀地一个人!他张大嘴巴,里头那人也张大嘴巴,他吚吚哑哑地挥手,里头那人也挥手,奇了怪了!他将半个身子倾斜进去,紧接着“扑通——” 一声,抬水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去。 唉呀!陵洛有些吃惊,人不见了!莫不是掉进井水中去了!救人心切,他早忘了玉视查的警告。他撑在井边,探头往里看,“哗——”地一声,水中之物将他唬了个倒退,只见井里探出个娃头,落汤鸡一样,正擦着眼,将满口的水“噗——”地吐出来,些许溅到了陵洛的衣袍上。娃头哈哈大笑着。 自己这是怎么了?十年修习的淡泊心境呢?因为一个人掉进水中去就如此心焦气躁,陵洛低头拂去袍子上的水滴,他想起昨夜山外弟子所说的氿山妖物……既然是妖物,那么企会被水给淹杀?他摇摇头,是自己太杞人忧天了。 “阿嚏——”陵洛身后,妖童从井中爬出来,仿佛没看到淩洛一般,一边打着阿嚏一边往林中走去。 那娃头走了半天,淩洛也没见他捏咒驱水。 莫不是那金刚荼毒生了效?那娃头是个妖物,但却是孩童元身。陵洛心中激起一丝不忍,飞身回了洞窟,拿出了一屉火盆。 金刚荼毒,昨日玉天命下的此箍,他日习十三洞经书已然晓得,它就能将翻云覆雨的天才,坠成万丈痴傻的废人。戴此箍者,脑筋体型会迅速变成三岁孩童。再想成长,难上加难。 唉——仙者,倒心也如此狠厉…… 正打着喷嚏从林间走过的孩子在林间发现了一盆呼呼作响的红色东西,红!又是红!他欢喜地跑过去,却在盆前“煞—”地立住了,他疑惑地伸出指腹,靠近那盆东西,竟是□□裸的烧灼感。 他这是还没有学过“暖”字,他只晓得,这种红,和自己的出生之地很不一样,让自己很舒服,舒服地想困觉,舒服地仿佛被什么东西包裹了起来,无风无寒,舒服地连自己的衣服都干了…… 孩子抬头,看见石中山洞里有一白影闪过,歪了歪头,笑了。 他的眼神追逐着那缕白影,直到白影隐没在了洞窟里。我不知你昨日为何护我,今日又为何不见我,但是你对我的好,我已然记得。 他瞳孔向上,抚摸着头上这个让自己头疼一夜的金箍,唇边浮现出了诡异的笑。 他不是人,而是氿山出来的至强妖物,他: 眼耳开灵力,上可贯星辰; 天生骨头轻,剑与云是绊; 身虽披咒符,明着掩道法; 众人莫可知,只是不用强! 此时,陵落正在第三厢坐禅,“脚栖塘钱碧,目入口中赭。”他吟完这句诗后,一抬头,就恰巧看到木台上自己那个火盆——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了回去。那是他原先放火盆的地方,就连位置竟也没挪动丝毫。 无名之善可以隐藏麻烦与祸患,多年来,他一直是这么做的,今日送去火盆,他亦没有留下痕迹。 那娃头,竟貌似知道他的似的!不声不响地给他放了回来。 他多年死板脸,今日终于有些云开见弦月。 突然淩洛心中一荡,想起了什么,心中顿时有绒毛发迹,那个娃头,不被是戴了金刚荼毒吗? 他心惊地掀开水帘,开了天眼,朝谷下看去,只见那个一袭红衣的孩子,正蹲在草地上拔草,玩得忘乎所以:“一、二、三!哈、哈、哈!” ……或许,这金刚荼毒还需要时间来发挥效应。 天眼已开,这时,他突然看到山外有两名修士在说话。于是,他干脆把天耳也打开了。 “你说,千年之后,等天命把那氿山妖物收上宇,咱这云陆第一宇,还有人来吗?” “休提,休提,到那时啊,我早早躲离鹡鸰耶!” “你说为何连妖精都能进十三山,你我却进不得?难不成,那妖精也是玉天命所谓的‘天尊潜体’??” 进十三山者必是天尊潜体,这个传言,淩洛倒是不知。 “唉,玉师父的师弟夜行云由于是天尊潜体而被鹡鸰的元尊道人所收,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估计天命是想点化千年邪灵,把他封在这里教导,使妖精向善,这不就积攒了自己升仙的公德了嘛!” 而这时,正在拔草的娃头正背靠着山脚下石壁,一手抱膝,另一只手在地上画着圈圈拨弄着软草。没有人听到,被金刚荼毒结界笼罩的他,正细若蚊蝇地跟在他们后面呢喃:“收上宇……点化?” 那个想要杀他的老头,其实是想要收留他的吗? 那那个金刚箍——是为了方便点化,才给他戴上的吗? 于是,娃头心中的隔阂,自此荡然无存。 夜里,红衣娃娃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脑海中,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金刚咒试探着往前移了两步,却没有受到阻碍。 第二天一早,陵洛提水归来,他突然发现洞内已经有了一个人。 娃头正端着一本书飞快地翻,血红魔衣在他身后飞快地飘荡,见到他来,娃头出口便道:“‘脚栖塘钱碧,目入口中赭’,没有!”将书本撇下,他飞到白袍少年身旁,撸起他的袖子,握起他的腕子,把他扯离那里,嗔道,“没有!没有!” 陵洛将袍子从妖童手中扯离,竹笋一般的中指一弹,石桌上便从纸堆中升起了一张印满浓墨大字的纸。 妖童不出声了,睁着大大的眼泡看着,然后飞速地地抓起那张纸,逃也似的逃出洞外,临走不忘给陵洛做了个鬼脸。 陵落看到到妖童的脖子后面有五个血淋淋的印子。 那五个因为疼痛撕扯而烙下的清晰的爪印,让人看得鲜明,又凄惨。 陵洛知道,金刚荼毒已经生效了。 圆不溜湫的团子一样的娃头在植翠的林间蹦着,跳着,呢喃着刚刚学到的诗句。他跳到了一方阴影下面,抬起头,看到了一棵古怪的树木,嘿嘿恶笑后,就一步一步地迈着他的小短腿,哼哧哼哧爬了上去。爬到了他认为是极高的地方,低头向下一看......怎么脚下还是曲曲折折的树根......而那树干就像巨神一样竖在自己面前,他小小的额头上,挂满了瀑布汗…… 但他还是坚持爬,爬到了树干上,那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清晨,陵洛在抬水的路上,看到了万年银杏树上挂着一张红艳艳的,随风飘摇的大旗,上面有用树枝镶钉成各种形状的字。 “碧纳于塘,赭藏于口?” 他一字一句地念了下去,只听得树后面“哗——”地一声,一只草篮从树叶间出溜了下,里面盛着的正是那娃头。 草篮子里跳下个红团子,红团子看了他一眼,瞪眼吐舌做了个鬼脸,转身嗖嗖嗖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