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个通体舒泰的香汤浴,褪去乞丐流民的麻衫草鞋,换上大世家子的锦衣玉服,刮掉胡茬,徐凤年其实是个颇为英俊惹眼的公子哥。
陵州六七位当红花魁不乏眼界奇高的清傲主儿,为了他争风吃醋要死要活可不光是图北凉王世子的阔绰打赏,虽说这位世子殿下常干花钱买诗词的无良勾当,但精通风月,下得围棋,聊得女红,听得操琴,看得舞曲,是个能暖女人心窝的贴己人。
在北凉王府上,哪一位胸口微隆的青葱婢女没有被他揩过油,可私下红脸碎嘴几句,没有谁是真心厌恶的,起码这年轻主子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将下人打死投井或者剁碎喂狗的狠货。
毗邻陵州的丰州李公子,这位自称与徐世子穿一条裤裆长大的总督之子,可不就是喜欢做将人投进兽笼分食的天谴勾当,一对比,王府上就都对世子殿下格外感恩戴德了。
如果说王府谁敢对徐凤年怒目相向,丝毫不掩饰憎恨神情,那就是此时与几位笑脸讨巧婢女拉开距离的女侍姜泥了。
她十二岁入北凉王府,那时候大柱国刚刚灭掉不可一世的西楚皇朝,率先攻破皇宫,不像随后驻军大凰城尽情享用城内上至王妃下至大臣女眷的大将军,徐骁不好女色,对西楚皇帝的嫔妃没兴趣,甚至没有拦着那位跟随西楚皇帝一同上吊殉国的贞烈皇后,甚至有传言还是徐骁亲自赠予一丈白绫。
在西楚,姜是国姓,独属于皇家,所以难免有人猜测这名幼女的来历,只是随着西楚湮灭,种种揣测便淡化,尘埃便是尘埃了。
徐凤年当然比谁都清楚这位姜姓女婢的隐秘身份,斜瞥了一眼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侍女姜泥,抬手将其余女婢挥退,等她们走远了,这才嬉笑道:
“怎么,太平公主很失望我没有死在外乡?你放心,还没帮你破瓜,我是真心不舍得死呐。啧啧,公主你的胸脯可是越来越峰峦起伏了,我看你得叫不平公主才应景。”
昔年贵为公主今日沦为婢女身负国仇家恨的姜泥无动于衷,板着脸,双眸阴沉,恨不得将这个登徒子咬死。
袖中藏有史书上美誉价值十二城的匕首“神符”,只有一丝机会,连杀只鸡都不忍心的她会毫不犹豫割下徐凤年的脑袋,可是,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一名身穿便服的中年男人,不得不强忍下搏命的冲动。
男子而立之年,身高九尺,相貌雄毅,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常年眯眼,昏昏欲睡一般,他便是北凉王六位义子中的“左熊”袁左宗,白马银枪,在战场上未逢敌手,是整个王朝军中绝对可排前三甲的高手,甚至有人说他离十大高手境界也只差一线。对上这尊习惯了拿人头颅当酒碗的杀神,姜泥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徐凤年未游历前很无耻地说过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杀我,第二次杀不掉我,我就杀你。
很可惜那一年,初长成的她学人描了胭脂穿了华服勾引他,好不容易骗上了床,亲热时一刀刺下,却只是刺了他肩头一下,入骨,却不致命,这个家伙只是甩了她一耳光,穿衣起床后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下次你就没这么好的命了,别再浪费了”。
“殿下,殿下,我终于见到殿下了,三年来小的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啊。”
一个装束富贵的胖子连奔带跑准确说是连滚带爬冲杀过来,脸上还挂着货真价实的鼻涕眼泪,无赖得很。
姜泥一脸不输面对徐凤年的厌恶。而贴身保护世子的袁左宗则撇过头,不屑一顾,眼中充满浓重的不齿。
这位臃肿如猪的胖子既然能够穿过重重森严守护,来到徐凤年身前,身份当然不俗,事实上他与北凉军第一猛人“左熊”一样,都是大柱国的义子,姓褚名禄山,是三犬中的鹰犬。
徐凤年那只共患难了三年的“三百六十羽虫最神骏者”雪白矛隼就是这个胖子给调教出来的,比养媳妇养儿子还用心。
此人在北凉军口碑一直极差,为人口蜜腹剑,好色如命,世子徐凤年头回逛青楼就是他领的路,总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前些年每隔几天就怂恿着徐凤年把他的美妾给睡了,还真是剑走偏锋的忠心耿耿苍天可鉴。
“茶不思饭不想?褚胖子,怎么看上去可是胖了几十斤啊?”徐凤年冷笑道,勒住死胖子的脖子。
被掐着脖子的胖子涨红着脸委屈叫嚷道:“殿下,瘦了,都瘦了一圈了!殿下若不信,小的马上去称,重了一斤就切下一斤肉,重十斤切十斤!”
徐凤年松开脖子,拍打着褚禄山的肥颤颤脸颊,笑道:“果然好兄弟。”
如今窃据千牛龙武将军从三品高位的褚胖子被人肆意拍打脸颊,从三品,只要不是那些流于表面头衔的散官,放在任何州郡,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官了,何况是手持三千精兵虎符的千牛龙武将军,可这胖子非但不觉得耻辱,反而一脸荣幸至极的表情。
凑过硕大如猪头的脑袋,嘿嘿道:“殿下,我新纳了一房美妾,细皮嫩肉得紧,一捏都能捏出水来,还没敢享用,就是专门为殿下留着的,殿下是否抽空大驾光临,先喝点酒,听点小曲儿,然后?”
徐凤年点头道:“好说好说。”
两人相视一笑,要多奸诈有多奸诈,古语狼狈为奸,大体就是说这对祸害了。
就在褚胖子嘘寒问暖世子殿下这三年境况的温馨时刻,北凉王缓缓走来,王朝内上柱国有数位,大柱国却仅此一位,仅次于那仅在国难时才不会空悬的天策。
徐骁一生戎马,年轻时领军还会身先士卒,以至于先皇曾格外颁布圣旨命他无需亲自陷阵,后来征战西楚时左腿中了流矢一箭,落下了微瘸的后遗症。
徐骁不介意那些清流名士嘲笑他徐蛮子,可如果谁敢腹诽一句徐瘸子,那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境地,曾与他一同讨伐西楚的武安侯有一名心腹爱将,年轻气盛,就付出了代价,被徐骁随便找了个借口斩首示众,头颅与一排西楚名将的脑袋一同悬挂在西楚皇城城头。
武安侯敢怒却不敢言,甚至事后都没向皇帝陛下抗议半句。两鬓微白的徐骁身材并不高大,相貌更不起眼,中年微瘸,现在更是轻微驼背,似乎背负着三十万冤鬼亡灵的重担。
褚胖子是个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心肝活泛人,立即收敛了神色,匍匐跪拜在地上,同样是义子,袁左宗就要有骨气脊梁的多,只是按照寻常礼仪躬身。
北凉王徐骁轻轻挥手,让褚禄山自己去端凳子坐下,自己试图与儿子一同坐在木榻上,结果被一脸怒容的徐凤年一脚踹在屁股上,只得尴尬地挑了根板凳坐在一旁。
褚胖子一头冷汗,如坐针毡,都不敢抹。
袁左宗会心一笑。徐凤年吹了一声口哨,拿起一块蜀锦缠在手臂上,将褚胖子熬出来的矛隼召唤下来,拿了一杯盛满葡萄美酒的琉璃杯,故作叹息道:
“小白啊小白,这三年可是苦了你了,酒喝不上,肉吃不上,还差点被人杀了炖肉,我对不住你啊。”
大柱国一脸羞愧,连连叹气。
越长大越具备倾国倾城姿容的女婢姜泥轻轻冷笑一声。心想这雪白矛隼真是跟她一样遇人不淑。
这种罕见飞羽只存在锦州向北一带的冰天雪地,猎户只要捕获一只,可叛国以外的免死罪,当年连西楚权贵都不惜千金求购这昵称“青白鸾”的灵物,但依然可遇不可求。
徐凤年手臂上这只,更了不得,是青白鸾中最上品的“六年凤”,比“三年龙”还要稀罕珍奇,凉地雍州曾有一豪族宗主以黄金千两和三名美妇换求“小白”,却被跋扈的徐凤年当面骂了一声滚,那位在当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煊赫权贵无疑碰了一鼻子灰。
徐凤年哼哼道:“徐骁,我问你,儿子被人欺负,做爹的,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