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邺城里的春天一向是暖融融的,仿佛照进人的心里,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朱妈端了甜品,径直走向屋外,白色的小几照出颜色透亮。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语重心长。 “桑儿,姑爷这一去,已经数日,你怎么还悠哉悠哉地在这看书,无动于衷呢?” 秦桑穿了身蓝色衣裳,裙摆是飘逸的广式,听到朱妈所言,不紧不慢地放下手里书卷,有些不耐,“朱妈,是他自己生闷气,我能怎么办?我又没错,干嘛那么迁就他?不回来拉到!有本事就一辈子不回来!” 朱妈摇了摇头,一脸无奈,这两年,小夫妻日子过得顺畅,秦桑易连恺也算是琴瑟和鸣,亲亲热热的。平日里,就没见自家姑爷生过这么大的气,可自家小姐又是个倔脾气,真真叫人头疼。 她自己不觉,旁人却都能看出是叫自家姑爷宠坏了,脾气也越发娇纵,哪里听得人劝? 就打这事说起,易连恺的二哥怜惜自家兄弟,派了副官给他。那副官生的俊俏,秦桑多瞧了两眼,出于礼貌地赞叹了几句,易醋坛便生生要退了他。 偏生那副官又把主意打到了秦桑头上,多说了几句,引得秦桑生气,好端端地晾了易连恺几天,也不与之言语。 好在,易连恺素来宠着秦桑,也没生气。 可不知为何,前两天又闹了起来,动静不小,朱妈只听见易连恺喊了一句,“我就知道你忘不了他!哼!我易连恺还没在哪个女人身上栽过跟头!你不在乎,这世上有的是女人在乎!” 随即,一脸愤愤的模样摔门而出,连夜上了芝山。 这实在是胡闹至极。 朱妈虽未言语,秦桑却已经猜到她的心思。她这两年,确实是养尊处优,脾气见长。 易连恺心疼自己,不愿自己为难,极少回去符远,昌邺的宅子,就他夫妻二人,自由自在,她几乎就要忘了,她嫁的是江左大军阀的儿子。 本也风平浪静的生活却还是起了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她也不知道为何,只要听到易连恺翻旧账,就莫名其妙的觉得烦躁不安。 那个叫郦望平的人,早已是原主秦桑的过去,可他偏偏就要连这一点空隙都要抹去,留下属于他易连恺的印记,叫人恼恨不已。 秦桑伸手抚上胸口,那颗跳动的心微微触动,她到底还是沦陷了,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那个霸道不讲理的男人。 易连恺终究还是成了她的心上人,而自己,输得彻底。 秦桑轻轻放下甜品,动作优雅,好似不经意间问起易连恺的近况,一脸正色,“朱妈,今天,是第几天了?” 朱妈知晓她不过是死鸭子嘴硬,倒也没有揭穿,只道,“桑儿,已经是第四天了。” 第四日了?不对,这绝对不符易连恺的性子,实在古怪。 秦桑微微发愣,眉头一皱,易连恺素来黏她黏得紧,就连回去乾平超过两日,也要跟去,叫秦母颇为好笑。此去芝山三日有余,居然无只言片语,难道真的是气狠了? 秦桑收了情绪,好半天没动静,朱妈顺势收了碗碟,方才听她开口,“朱妈,你去收拾行李,我们上芝山去。” “哎!这才是我的好姑娘!” 朱妈心里高兴,步伐也快了些。 出了昌邺的易宅,便入了街市,朱妈下车去采办东西,秦桑便坐在车里发呆,忽然看见银楼的招牌,思绪渐渐飘远。 嫁到昌邺来的这两年,易连恺常常带她出去,不是银楼便是饭馆,时时刻刻还得牵着她,不肯放手。 秦桑又羞又气,时常整他,不是叫银楼里拿出最贵的,就是让他全部买下,易连恺非但不反驳,相反还很乐意,亲手帮她戴上首饰,不惧暧昧,将她搂的紧紧的,惹得秦桑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些记忆一一浮现在脑海,秦桑的眼眸闪动,突然发觉有点想他。 她望了望窗外,碰巧看见卖报的小童,一时兴起,买了一份。 展开报纸,正中间最大的板块便是时势要闻,秦桑只看得一眼,便楞在了当场。 那报纸中间赫然写着,“江左局势不平,易继培三子被困芝山” ,秦桑突然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些天来,一封电报,只言片语也无,原是不想她涉险。 易连恺真的是狡猾不已。 明明已经占据了自己大半个心,却仍旧是要将最后一丝杂念也抛去,实在狡猾得很。 ***** 秦桑心里忧心忡忡,等着朱妈一回来,就加快了脚程,紧赶慢赶,终于到了火车站。 范知衡的出现,秦桑并不意外,他是易连恺的师父,也是江左文胆,公公易继培的心腹。 此行,必是要去和谈。 只是,秦桑看不明白的是,为何他要将与承军密使和谈之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公之于众? 难道,是要引蛇出洞? 秦桑心思莫名,费了一番口舌,才让范知衡同意随之前去芝山。 可她到底机警几分,拒绝了范知衡改派护卫的举动。 “三少奶奶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也难怪兰坡记挂。” 这般的赞许,实在假的狠,秦桑看不透老狐狸的真实目的,索性提起了二嫂燕云。 “哪里?范先生过奖了!秦桑自是比不得二嫂端庄大气。” “只是之前,秦桑得兰坡教导枪法已有些时候,虽不算太精,自保还是足够的。更何况,此次芝山之行,本就由我引起。说来不怕您笑话,我前两天同他吵了一架,他负气而去,已有三日。我心里担忧,这才要行芝山。谁知行至半路,又从报纸上看到他被困芝山的消息,私心里想着同生共死,方才无悔。” 范知衡并未答话,只是笑着,意味深长,秦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莫名寒噤,不多会儿,便找了借口离开。 这一路上,并不太平,秦桑虽然疲惫不堪,却也不敢睡熟,朱妈更是十分机警,生怕惹了旁的事,来不及反应。 秦桑的注意力集中范知衡的车厢,她总是惴惴不安,总感觉会有其他事故。 这样引蛇出洞,究竟是福还是祸? 突然一声枪响,击碎了秦桑心里所有的料想,她慌慌张张地赶去范知衡的车厢,却只见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郦望平。 那个身量高大,英俊挺拔的男子,就这样又回到了她的世界。 秦桑顾不得百感交集,径直入了车厢。 果然,范知衡眉心中枪,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秦桑发觉一股阴谋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根本分不清是非对错,只一点,她心里非常明白,郦望平的出现,绝不是偶然。 朱妈并未看见郦望平的身形,只觉得秦桑格外镇定自若,不由得发问,“桑儿,这下该怎么办?” 她问的既是芝山之行,也是范知衡的后事安排。 秦桑淡定的收拾情绪,稳定心神,又端起了易家三少奶奶的架子,有些泠然。 “朱妈,你跟这些护卫先回去,稳住事情,不得先行发丧,待到了符远,再交由公公处理便是,以免得范先生的尸体落入承军手中,再生事端。” 护卫们都知轻重,能被范知衡带出来的也必然是亲信,秦桑自然信任。 只是朱妈不舍秦桑,难免心里忧心,“桑儿,你一个人能行吗?” “朱妈,你且放心,我会找毓琳同行,不会孤身一人。” 朱妈听了,方才一番吩咐,悉心安排,只说是范先生半路发了病,赶去医治,匆匆忙忙赶回符远。 秦桑还是要上芝山,道路不通,她只能求助于原主秦桑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邓毓琳。 好在,虽说两年未见,到底情分还在,一路帮忙,总算到了芝山。 承军重重包围,秦桑不得不奋力一搏。 镇守芝山的是慕容沣,也是当年那个不胜酒力的男孩子。 “想不到嫂嫂还记得,说来,当年还得多谢嫂嫂换了酒。” 秦桑轻笑,“当年之事,不过将心比心,不值当什么,只是我确实没料到,当年不胜酒力的男孩子,会变成执掌一方生死的少帅。” 慕容沣反问,“那嫂嫂呢?我记得上次婚礼,嫂嫂并非自愿,旁人都道是三哥强取豪夺。” “你可曾见过我哭?我确实并非自愿,却也是当年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不管易连恺使了怎样的手段得到我,他终是帮了我,我始终心存感激。” “嫂嫂,与旁人确实不同。三哥,却也是重情重义,特地为我送了头羊。也罢,我放嫂嫂过去。只是,有一点,嫂嫂应当明白。” 秦桑没料到事情如此容易,却也明白慕容沣未言之意,上山容易,下山难,她自当知晓。 可她依旧要去,因为他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