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看到了她舔嘴唇的这个动作,目光移到她的嘴角,“……血……”她几乎是颤抖地吐出这个字。 “她怎么了?”还是这个问题,花长卿几乎看不到别人的反应,只盯着她身旁倒着的丫鬟。 刚刚她明明还跪坐着的,还捧着点心让她吃。 还有,她甚至感觉到了这位好心夫人说出血字的一瞬间后,外面的人,那些个侍卫随从立刻全部都立了起来,敛起了身形。 夫人惊疑不定,几乎是将目光强制性的移开,咬牙,然后深吸一口气,颤抖的对身旁的人道,“嬷嬷……你,你去看一下,烟儿怎么了?”话语还算连串在一起的,然后她接过自己的孩子,看着面前花长卿不明不觉的模样,再次强制性的咽下不安,扯出一抹极难看的笑容,迟疑地开口:“长……长卿姑娘,你怎么了?” 花长卿没有回应,她面向走过来的嬷嬷,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对方,脸上面无表情。她能感觉到,这位嬷嬷在她视线放上她身上的一瞬间,身子立刻就颤了一下,明明几步的距离,愣是被她艰难地走出了十几步差。 嬷嬷终于走到了丫鬟的身旁,她缓缓的,慢慢地伸出了如同枯树皮的老手。先是撩开丫额前的头发,碰了碰丫鬟的脸颊,见没有动静手一僵。接着老手颤抖的触到了丫鬟的鼻尖,“烟儿!”意识到了什么,声音直直的颤人心弦。 然后她再次抬头,满是皱纹的老眼中又惧又恨又怕,嘴唇颤抖的突出字语:“你把…烟儿怎么了……”声音都带着颤抖。 外头的空气瞬间也更加凝练了。 “她……怎么了?”花长卿无知无觉的张开了唇瓣。 “她死了!”对方眼一瞪,极其恐惧但又愤怒的冲她叫。 “烟儿!”夫人身子一顿,怀中的小少爷险些被松了手,她抬头,不可置信的望向花长卿。 一瞬间,外面的人再也忍不住,锵的一声,风吹过,寒光一闪,一把长剑将车帘划开,转眼就落到了花长卿的颈间。 花长卿却恍若未觉,无所知的抬起头颅,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 正是那个白天里唤住花长卿,最后请她上马车的那个目光很真诚的男子。 他此刻疾言厉色的看着她,“亏我家夫人好心,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害……”话到此处却噎住,他看到了花长卿的脸。 那张脸之前就显得苍白,现在更加的又多了几分,显得更加冰冰凉凉。嘴唇却是可疑的殷红,让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妖冶无比的绝色,不似凡人,几乎能让人瞬间恍惚。可是……女子的眼睛,却是诡异的红色,像用鲜血沁染的一样,美丽却诡异,没有一丝感情。 哪有人的眼睛是血红色的! 男子猛地收缩了瞳孔,瞬间敛回了心神。 男子心中一惊,忍不住吸了口气。 可是能因为是男子,又是习武之人,男子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但心中仍是止不住的发凉,紧了紧手的剑,来驱除这种不安感。 然后才将视线移到了对方的嘴角上,那抹殷红,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道。还有地上躺着的身影,还有他在外面断断续续听到的话语,他几乎可以猜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诡异事实。 男子整个人都懵了。睁大着双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呼吸抑制不住的慌乱了起来,看着地板上的身影有些不敢相信。 心中一怒,趁着这股怒气长剑立刻贴着花长卿的颈间想要一抹,想要立刻杀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 那道纤细的身影却一晃,瞬间便离长剑数尺之遥,一下子便躲开了,因为男子所在的地方就是车门处,所以对方也不能散到哪里去,还是在车厢中。 花长卿还是愣愣的,她的睫毛动了动,眼睛眨了眨,嘴中喃喃:“妖…孽,妖孽……”她看向地板上的身影,“……她死了?” 男子之前都还算冷静和理智,却在听到了问话之后情绪猛然乱了,他立刻低下头,望向马车板上早已没了气息的小女子,“……”愣了片刻,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眼眶泛起了微微的红色。再抬起头时,长剑己直接刺了上来。“妖孽,拿命来!” 眼前的女子却伸手,一下子便握住了挥过来的长剑,居然使之动弹不得。 而握住的瞬间,花长卿才像反应过来了一样,转而愣愣的盯着那只握着长剑的手。 冰凉锋利的剑锋握在柔软的手中,竟然连一道小小的伤口也没有划出来,还被稳稳地握着。 男子见此惊愕又愤恨,还咬牙暗自使劲的抽剑,但还是动不了分毫。“你究竟是何人,不对,你究竟是什么东西!”白日里的温和礼貌全然不见,只有厉声的质问,而且眼底深处是藏也藏不住的恐惧和忌惮,还有一丝不敢相信和受伤。 花长卿知道男子的受伤,是来自马车木板上的那个小丫鬟,他看她的目光不同。 再移了移视线。 那温柔的夫人她望着她,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小公子,神色复杂,浑身上下都是防备。眼中也没有了之前的善意关切,只有惊疑害怕和眼中划过地上那道身影时的悔色 “……什么东西?”原本只是骂人的词,在此刻此景便全然变了味道,‘什么东西?’这四个字,便将花长卿隔绝在了‘人’之外。 手中还握着剑的花长卿低头,看了看那道身影,又看了看旁边的食盒,里面还有一大半的,没有吃完的精致点心。 “什么东西……”她想起了某种灼热的液体触及舌尖,滚入喉咙顺流而下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吸食毒.品,她并没有吸过毒品,但是却可以想象,她也只能找到那种感觉来形容。让她烦乱的心情瞬间平静,那是她从未有过的平静,仿佛深入灵魂。 所有的焦躁,所有的痛苦,仿佛都可以因此而消失结束。 她终于想起了在她醒来之前,被她所忽视的—— 你想活下去是吗? 是…… …… 不后悔? 是…… …… 只是还有代价,只怕你承受不起! 不怕,我不问,你不说,便不怕! 花长卿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道身影,指尖颤了颤,她……究竟用这条命换来了什么? 啪的一声!另一只手握着的长剑一下子竟断裂开来! 锵!金属落地的声音。 男子执着断剑,望着花长卿目光惊悚。 有几滴红色的液体落下,从花长卿的指缝之间低落。 那并不是被握剑所伤,而是被她将剑折断的一瞬间手握成拳握的太用力,被自己的手指甲给割破的。 一滴一滴的,滴到下面那个小丫鬟的嘴唇边上,再流到她的嘴中,红得刺目。 花长卿还是恍若未觉,她又看向食盖,看向里面剩下的花花绿绿、精致无比的漂亮点心。 她慢慢的蹲下去,修长纤细的手指伸出,然后拿起点心,愣了片刻,便送嘴巴里送,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一样的,还是一样的! 干涩、无味…… 没有味道,没有味道…… 咽下去,强制性的咽下去,然后又开始塞! 几乎食盒的点心都塞干净了以后——肚中一翻腾,像是发出什么的信息,呕! 趴在窗口,又全部吐了出来,吐得干干净净。 手撑着窗栏,女子十指握紧,啪!窗栏口的紫檀木被她捏碎。 一阵夜风吹来,花长卿抬头,眼前是马车外面的几个随从。俱都严阵以待,紧紧的盯着她,执着长剑或手握着宽刀,不敢轻举妄动,眼中便是惊悚的目光,还有畏惧和不可置信。 甚至有些人的眼里,畏惧惊悚的同时,还有着躲避和厌恶。就像看到一个可怕吃人的——怪物一样。 不过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她跟一个吃人的怪物没有不同。 而马车厢里,男子早己变动了位子,护着了自家的主子,一脸警惕的盯望着花长卿。 因为断剑的事,男子不敢也不能轻举妄动,强制性的让自己冷静。他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想要做什么,他的第一职责保护好自己的主子。 花长卿看着他的动作,慢慢的直起身来,露出清冷又妖异的面容,那张脸上全是茫然、空洞。 忽然,女子恍然一笑。 “原来这就是代价。” 女子的气息开始变得莫名的让人害怕,面目也渐渐变得癫狂,从喉咙中憋出一阵一阵的压抑的笑声,好像不知怎么了,变得跟疯子一样,恶狠狠地的一挥手,将车厢打出一大块空洞来。 风呼一呼地吹打着碎屑。 众人被这一下给吓着了,都不敢再有动作,大气都不敢出,但也更警惕和惊骇的望着女子。 十几息过后,女子慢慢的平静了,她望着车厢木板上安静躺着的烟儿,良久才开口道:“她真的死了?” “是!”男子忍着恐惧咬牙回答了一句。 花长卿:“没有呼吸了,心脏不跳了?” “你可以自己来看看!”对方在暗恨,咬牙切齿,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的手拂向自己胸口,感受着胸腔的平静,血红色的瞳孔不知道为什么惊过一丝惊恐,然后她皱起了眉头,再次严肃的问他:“她……死了?” 他:“对!”男子望向丫鬟,面上掩盖不住痛苦。 …… 花长卿离开了那辆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一条小溪边。此时天色已经开始微亮,四周的野草不停的随风飘扬起舞。她也看着上辈子短发,这辈子长长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 有点想一刀剪了。 像上辈子,干脆利落的,又方便又简单,多好。 上辈子…… 头上的首饰金钗头面早就掉落在了河中,花长卿笑了笑,那些东西可是值不少的钱。 那位夫人说得对,她孤身一人,总是要有点儿东西傍身才好。 低头,蹲下身来。 小溪清澈见底,清澈的水里面还映天上尚未离去的圆月,同时,也映着一张她看了十多年的脸。 还有,那双眼睛。 红色的,诡异的,眼睛。 看着看着,离开那辆马车便莫名其妙平复下来的心情才开始一阵紊乱,她突然猛一伸手,打乱了溪水,也扭曲了那张好看的面孔。 以前的七分貌,愣是被这双眼睛给衬出了十分。 花长卿告诉自己,这是自己求来的,这是自己换来的,谁都怨不得。 可是真的能忍住不怨? 她还记得那个小姑娘,比她现在大概还要小两岁,如花一般的年纪,俏生生,可爱又乖巧……大概,她还有一个心上人。应该就是那个侍卫,那位眼底的心痛和恨意那么明显。 “啊——”安静的黑夜传来压抑的低吼刚刚恢复的水面猛地被打断,一下接这一下。 啪!啪!啪!水花四溅! “啊——啊——”寂静的夜空响起一声声更加凄厉尖锐又难听的声音,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回荡在安静的月光下。 天边夜色依旧。 哗啦一声,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 声音停了,夜晚重新恢复安静。花长卿倒在了缓缓流动的溪水中,大红的嫁衣打湿,贴住了皮肤,湿湿濡濡的很不舒服。 她杀了人,不,不能算杀人,而是吃人才对,是比杀人严重恐怖一百倍。 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流血事件的她居然玩起了吃人。 是梦吧…… 妖孽……妖孽…… 妖孽都是高抬了她,她应该算是个怪物。 她原来变成了一个怪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红色的瞳孔望着远方开始泛红的天空。 一丝一丝的,也是红色,一点一点的晕染着天空,十分的美丽,绚烂。 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