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毕业刚满一年,在成都某报社供职,每天为了年底新秀员工的评选疲于奔命。六月的一个午后,我正在外头跑新闻,远在东北出差的爹给我打了个电话。
从小到大,我跟我爹就很少交流。工作后,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我爹也决计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现在他不但主动给我打,还在电话里抽抽搭搭的哭,我一下就觉得不妙。
果然,我爹在电话里哭了好一阵子,这才告诉我,我奶奶走了,喊我赶紧回去。
我有些意外。在我印象里,奶奶是个硬朗、健谈的小老太。去年过年,她还能从集市上兜着背篓跑二里山路回家不带喘,尽管她已是岁的高龄。除夕夜,她还边咬着红糖糍粑边乐呵呵地告诉我们,自己至少再活5年,直到看到我成家。没想到突然就没了。
说实话,听到她仙逝的消息,我心里并没有多少触动。我和姐姐从小就跟爹妈去了外地,回乡探亲的次数,掰着手指都能数得清,而且每次回来也就逗留几天,因此和奶奶接触的时间不多,很难说建立了多么深厚的亲情基础。
听我爹说,我爷爷走得早,奶奶当初既当爹又当妈,将他们五兄妹拉扯大,是个能干的女强人。奶奶脾气很好,做事慢条斯理,而且有一副菩萨心肠虽然她不信佛。
我妈说,刚来我家时,经常看到我奶奶走路低着头,绕着弯走,不知道在干嘛。后来问她,她说是躲蚂蚁,怕给踩死了。寻常家里杀只鸡宰只猪什么的,她都躲得远远的,有时听到猪哀叫,她还会偷偷抹眼泪。
我奶奶不沾荤腥,见血就晕,家里人心知肚明,也从来不在她面前杀生。
又扯远了。当天下午我就请假回去了。成都离贵阳不远,但从贵阳到我们那个小山村,路途比较折腾,我从火三轮上下来到达我们村山脚时,天已经擦黑了。
这里有必要介绍下我们村的一些基本情况,让各位看官对我们村有个大致的印象。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在电视或者旅游杂志上见到过,黔西南少数民族聚居的村落,多在深山之中。贵州多山,平地稀缺,所以大山脚下的平地都被开发成农田,用来种植庄稼,而村民居住的石板房多建在山腰较平整、坡缓的土地上。
从远处望去,破旧的石屋错落在浓荫掩映的大山中,会让人瞬间忘掉现代文明,有一种回归到原始社会的感觉。
我们村叫黑石村,因山上多黑石得名。一到晚上,小山村一片漆黑,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妈说,我小时候总不敢一个人出门小解,因为怕黑。山村生活条件差,瓦数不高的白炽灯散发出来的昏黄灯光,远远望去,如星星点点的鬼火点缀在静谧的大山之中。
话说回来。这个季节,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城务工了,只留下些老人和小孩守着老屋。
我顺着山路往上爬,只听见满村乱跑的土狗狂吠声和小孩的啼哭声,以及锅铲碰撞发出的闷响,没有过年时震天响的乡村音乐,多少觉得有些孤单冷清。
族的村落,多半是按着同姓聚居形成,而且村民多少有些沾亲带故。而每个山村的房屋座落格局,则按血缘关系的亲疏呈直线列队分布。
在我们黑石村,所有王姓人家里,我们家人丁最旺,所以村长、支书当初在规划建设时,把半山腰往上最广阔的一片空地留给了我们。
我们家在三队,奶奶的屋子则在三队最中间的位置。
我气喘吁吁爬到三队时,看到奶奶家门前的台基上已经乌泱泱站满了人。一只瓦数很高的白炽灯用报纸罩着,被竹竿支起,立在奶奶平时晒谷子的小广场边。苍白的灯光透过报纸散发出来,将人影拉得老长,在风吹竹竿的同时,人影跟着一晃一晃的,显得有些阴惨惨的。小广场铺了几张圆桌,几个行色匆匆的男人粗着嗓子,正忙里忙外地招呼。
请允许我费些笔墨介绍我的家族成员,这样方便接下来我的讲述,也不至于让各位看官看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谁是谁。
从我祖爷爷说起吧。我祖爷爷有三个儿子。我大爷爷年轻时参加革命,不幸英年早逝我爷爷是老二我爷爷下面还有个弟弟,我叫他幺公。
我大爷爷走得早,大奶奶带着我那从未谋面的姑姑逃到外地去了,跟我们也失去了联系我爷爷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我爹在三个男娃中排行老二,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我幺公起先生了俩姑娘,七年后,又喜得一男丁,就是我幺叔。
到我们这一辈。我大伯家有两个姐姐,听说先前有过一个男娃,可惜流掉了我大姑家孩子比较多,我有三个表姐、两个表哥、两个表弟我家就我和我姐我三叔家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小姑家一个表弟,两个表妹。幺公那边,我二姑家一个姐姐、三个弟弟我三姑家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我幺叔游手好闲,至今仍未成家。
各位看官应该也发现了,我是我们家族这一辈中年纪最大的男娃,也就是说,我是王家这一辈的老大。山村思想守旧,重男轻女,一个家族里,只有男娃才可以给逝去长辈守灵,而且儿孙辈的男丁们,要按着年龄大小轮流守夜。
除此之外,也只有男娃才能在祖先墓碑上留名,并且载入家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