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闻霍家三郎虽是龆年之龄，却已风华无双。今日一见，确乎如此。”越王放下酒盏，看向座下的少年，缓缓开口道，“我大越，当真是人才辈出。”　　殿内的嘈杂之声戛然而止，只余下歌舞之声绵绵而婉转。百官虽依旧饮酒作乐，目光和心思却已不着痕迹地聚焦于二人之间。　　南风闻言，转身一拜，不卑不亢。继而抬首，对上越王一双鹰目，道：“南风不过有些小聪明罢了，着实登不上台面，王上谬赞了。”　　　　越王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是谦逊。”言罢，抬手让他坐下。转而，他又道：“如今雍国之乱虽即将平息，雍王余下几子，皆有不凡之处，但登极之人仍未有定数。如此，众卿不妨来说说，欲居高位当需何物？”　　百官闻言，众说纷纭。　　越王侧目，道：“太子说说看？”　　直至此时，南风才发觉越王身侧端坐着一名看似与他同岁的孩子。只见此子身着黑袍，有着与越王相似的眉眼，面色稚嫩，少了他父王神色中的凌厉之色。他才发觉，方才越太子虽一直随越王落座，但却因越王气场过强而被遮掩去了。　　只见那越太子闻声一跃而起，似乎因他父王令他回答而感到高兴，急于大展身手，只见他朗声道：“回禀父王，自是文武兼备，德艺双馨之人。”　　百官闻之，皆随声附和。南风闻言，暗自摇了摇头，这越太子虽贵为嫡子，却生了副简单头脑。自古以来称王称霸者，怎会是以文武上下、才艺高低而定？如此想来，实在是太过幼稚了，这越太子当真是白糟了那酷似他父王的长相。而这些百官，也真是会见风使舵，对准了越太子就开始溜须拍马。　　　　越王闻之，却不动声色，状似无意般侧身看向南风，道：“如此，霍三郎以为如何？”　　南风正在心中暗骂百官那阿谀的嘴脸，未料到如此短时间内越王又唤自己，一怔，随即起身行礼，道：“依南风看来，居高位者必备一物。”　　越王挑起眉，似是来了兴趣：“哦？何物？尚且说来一听。”　　南风直视越王双目，缓缓道出二字：“野心。”　　越王眸色一沉，并未回答，反倒是顿了顿。半晌，见他笑道：“好一个野心。”　　满座皆静。　　　　此时霍博衍起身行礼，道：“竖子无状，王上见怪。”　　越王大手一挥，道：“无妨，无妨。不过是酒乐闲谈罢了。”忽而，他话锋一转，一双鹰目斜乜南风：“不知霍三郎，可有此物？”　　百官皆惊，霍博衍当下心中一沉。旁人只道越王这是在问话南风，只有他自己明白，越王此次文化的对象，是他。　　南风一惊，揣测不得越王何意，好在未将震惊显露于色，只见他拱手道：“南风只愿此生清明无束缚，游尽天下山水，做得一方名士，七情上面，六欲随心，恪守本心，一生足矣。”言罢，他扬起头，一双明眸在大殿的光火下熠熠生辉，少年人独有的傲气，于此一览无遗。　　是时，于靡靡之音缭绕的大殿之上，于莺歌燕舞、曲意逢迎之间，白衣少年如同一朵雪白的莲花，绽放其中，浊水过身，不染片叶，茕茕孑立，傲然天地，耀眼而又虚渺，洁净的让人看不真切。　　闻言，满座寂然，上座的越王一双鹰目紧盯南风，似乎在度量，而南风不躲不闪的同他对视。半晌，只见他笑着摇了摇头，长叹道：“当真是少年意气。霍三郎，你可知，这世间最难的事情，莫过于恪守本心。”　　　　要知道，人立乎天地之间，又怎能完完全全的逍遥恣意？人于天地而言，不过沧海一粟，渺然如蚁，掣肘于雷电暴雨，受制于东南西北风。然而，世间万物，芸芸众生，又有多少能够于此间肆意着六欲七情，恪守着初心本然？古往今来，想来不过寥寥而已。　　人为少年时，皆有此情此愿，心中坚定要过得逍遥自在，不受束缚。然而只道岁月无情，人世无常。从古至今，无数少年人前赴后继，在那悠长迂回的道路上上下求索，兜兜转转数十载，此间磨去了一身意气。这些人中从不乏惊采艳绝之士，一身英雄才子骨，并非池中之物，他们或腾或潜，执着而纵情地追随着自己的初心，却最终仍是石沉大海，挫败于世事气数，逃不过那泯然于众的命运。恪守本心，不过是少年人的狂傲罢了，终不过是化作一道念想，湮没于岁月的风中。　　　　南风闻言，又怎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只不过此时的他，少年意气，不信罢了。只见他笑道：“恪守本心，固然难矣。不过，不试上一试，成与不成，怎又能知？”　　越王一怔，也笑了，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他道：“霍三郎，当真是同左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句看似平常的话，当南风再次听到时，已是十余载之后的事了，此中曲折，自然已是后话。　　　　言罢，越王举杯，看向霍博衍，笑道：“霍相得子如此，令寡人艳羡，如此，大越又何愁不兴？”　　霍博衍持盏奉上，道了声王上过誉，便举杯一饮而尽。　　如此一来，宴会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众人继续相互进酒客套，舞姬们也继续踏着拍子迎了上来。　　此时越王大手一挥，和善地看向南风道：“霍三郎，过来些许，让寡人看个真切。”　　南风虽心存犹疑，但又不得不上前去。只见他缓缓踱上玉阶，待到越王座前便停下，并未踏上最后一阶。他知道，虽是越王令他上来的，但那最后一节台阶，是万万上不得的。　　越王见了，并未表态，继而笑道：“寡人不胜酒力，方才霍三郎站得远些看的不真切。如此一见，当真是生的极其俊俏。”　　南风陪他笑了笑，没有接话。此时越王身旁的太子也是借机看了过来，方才南风同王、李二士争辩，越太子便对他很感兴趣，但却碍于礼数没敢看个尽兴。如今借他父王召唤南风上前的机会便一个劲儿的打量人家。　　南风本想装作没有看到，怎料那越太子目光太直白热切，只好侧过身向他行了个礼，道了声见过太子殿下。　　越太子也是没想到这名扬大越的才子主动同自己打招呼，当下一愣，便急忙连道了几声免礼免礼，而后却又觉得显得太过热切有失太子威仪，便悻悻的坐了回去，端正了坐姿，目不斜视，脸却涨得通红。　　　　越王见了自己儿子这副模样心中自是不悦，看了看南风那副从容大方的模样，又与自己儿子扭捏怯生的行状两相对比，心中更是气闷，只是面上并未表现出来。他装作没有见得太子的窘相，回头对南风道：“若寡人没有记错，霍三郎同太子应是一样的生辰吧？”　　南风摇头道：“回王上，太子殿下是伴随紫微帝星降世，南风自是没有同太子殿下同日生的命数。南风生于永平六年，七月十六日卯时，比太子殿下小了一日。”　　越王点点头，并未接话，只见他抬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道：“且到寡人面前来。”　　太子一听他父王又唤他，先前的窘迫便是一扫而空，面上一喜，连忙从座上起身，快步走到越王面前，与南风比肩而立。　　越王见状，心中更是窝火，低声道：“心浮气躁，像什么话？”　　他一声训斥，太子吓了一跳，立刻绷紧小脸，摆出一副严肃相。　　“你若是能有霍三郎一半的稳重，寡人便能省心了。”越王看了眼旁边的南风，叹道。闻言，太子又涨红了脸。　　　　越王细细端详了面前的两个少年郎，大殿上的群臣虽看似各忙各的，实则都将目光集中在上座。霍博衍亦是如此，他虽不清楚越王究竟在看些什么，但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君心难测便是如此。　　半晌后，越王才道：“好了，你们退下吧。”　　南风闻言如临大赦，松了口气，太子却郁郁寡欢，觉得没有在他父王面前大展身手实属可惜。正在二子转身欲退的时候，南风感觉到身后的越王起身了，不知为何，他感到一丝恐惧。　　下一瞬，一只大掌覆上了他的头顶，而越王的另一只大掌则落在了太子头上，这副动作像是压着他二人为他们比量身高一般。　　“方才你二人站在一起，寡人总感觉你二人一般高——”越王的声音在他身后缓缓响起，明明是与方才同样的声调，南风却觉得如置冰窟，“现在看来，似乎是霍三郎更高一些。”　　说着，南风感到覆在自己头顶的手减轻了些重量，以为它正要移开，却不想忽然那只大手慢慢向下移动，虽此举与他父亲抚摸他头顶的动作一样，但南风此刻却感到刺骨之寒。他想起了父亲的的话：“南风，定不要让旁人碰你这块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