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我怎么瞧着你最近脸色越变越差?” 又一次在山庄前召见了诸多庄主之后,回到山门前的韩慕,看着夏姮苍白的脸色和厚重的黑眼圈,不禁皱了皱眉头。 夏姮抖了抖毫无血色的唇,原本黝黑的眸子有点儿无神,没什么精气神的抬头望过去:“哦。” “你哦什么?” 韩慕几乎要被她的反应给气笑了,上下打量着她近些日子以来越发显得消瘦的身形,讥讽的追问道:“怎么,难不成是我累着你了不成?” 千磨百炼的刺客阿丑,竟然也会累垮不成? 他的嘴唇动了动,面色嘲讽,很是想讥讽一番。 但是夏姮却用一双幽怨的眼神望着他,不说话。 你丫还知道你压榨起劳工来有多丧心病狂?! 眼神似怨非怨、欲说还休,甚是有戏。 被她的眼睛盯得略显尴尬,韩慕干咳一声,将她画好的画稿收起来,沉吟许久,方才缓缓说道:“今日又劳你累了一天,不若…你这几日就好好歇息一下,我叫人私下里给你开小灶,好好将补一下身子。” 看着这人越来越苍白憔悴的脸色,他此时想了想,倒真怕这小丫头的身子骨先撑不住。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往日里的刺客阿丑,说不得在疯人庄的这两年,早已将自己的身子骨给磋磨殆尽,身体大不如以前,撑不住这段时间日日夜夜的作画。 要是这人真的撑不住倒下了,那之后的事情就不大好向上头交代…… 他沉思着,眉头无意识的紧紧皱起,望着满身疲累的夏姮,沉吟了几下,最终还是开口道:“阿丑。” “嗯?” 夏姮低声应道,抬头目光沉沉的望着他。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韩慕瞧着她乌黑的眼眸,觉得有些不适,忍不住扭过头不去看她,口中不停道:“王室那边…关于你的事情,好像有什么变动。”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近期可能上头会有人来见你…其它的我就不多说了,给你稍稍透个口风,你心里面有数就行。” 他含糊其辞的说道。 闻言,夏姮面上倒是没什么吃惊的神情,只是有些好奇的歪着脑袋,依旧紧紧盯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更是显得黑沉,看不出半点儿情绪。 有时候,她的眼睛总是又黑又亮,像是琉璃石浸在溪水中。 可有时候,她的眼睛就黑沉沉的透不出一丝光亮,像是庭院中那口幽深的井口,让人不由自主就想离得远远的,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失足跌入这深不可测的井口,摔得筋断骨折。 这样一双眼睛,瞧着也挺渗人的。 就算是一向自负自傲的韩慕,此时也不太想和她对视。 “你若是没有其它的问题,就先回去吧!这两天好好休养……” 抱着一摞画好的画稿,韩慕没有再看她,转身自顾自的走进山庄内。夏姮在他身后紧紧跟着,面上若有所思,乌黑的眸子闪了闪,轻声问道:“上面来人,与我而言是好事还是祸事?” 韩慕走在前面,头也未回,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淡淡的声音传来:“上面的人是来看你的,祸福如何,你自己心里面应该清楚。” 不,一点儿都不清楚。 夏姮的脚步顿了顿,任由前方的韩慕走远,自己却微微蹙着眉头,步伐一转,自行向自己所居住的小院落的方向归去了。 从方才韩慕的只言片语中可以得知,上面突然来人,对她而言,是祸是福还是个未知数…… 她带着满腹疑虑,不禁加快了脚步。 直到夏姮的身影渐渐远去、完全消失不见之后,方才早已离去的韩慕突然又从一个拐角处悠哉悠哉的转出来,在阳光下被阴影笼罩的面颊格外的苍白阴晦,一双浅灰色的眼眸冷冷的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 “庄主。” 一人出现在韩慕的身后,恭敬的拱手行礼,蓝袍白衫、斯文俊秀、还带着点儿读书人的书卷气息,竟是多日不见的副庄主张彦。 韩慕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手中撑着伞居于阴影之下,眼眸低垂喃喃自语道:“阿丑此人近来情绪很不对,她心里面有事。” 说着,他的话锋一转,直接向自己身后的张彦询问道:“你最近又追查到了什么?” “庄主。”一身书卷气息的斯文副庄主再次拱手,慎之又慎的答道:“前些日子您让属下所管辖的人马,追查至我姜国王都的旧事,终于有了些眉目。” “在王都中,从未听闻有过如此画技之人,更未听闻王室所养的刺客有人学过此种画技,更深的东西属下暂时挖不出来,但是那阿丑……” 张彦欲言又止。 但是韩慕的面色冰冷,语气一派漠然:“你吞吞吐吐作甚,不就是想说——阿丑的画技来历不明,她之前骗了我。” 书生样的副庄主急忙行礼,言辞貌似恳切道:“庄主言重了,属下不敢轻下定论,况且属下的调查尚且肤浅,说不定遗漏了些什么没有追查到,万一造成了误会就不好了……” “好了,把你那些小手段给收一收,以后别再我面前耍你那些小心眼。” 韩慕清清冷冷的声音打断他未完的话,一双浅色的眸子蓦然转过来盯着他,其中的寒意令他不寒而栗。 张彦猛地一激灵,随后急忙深深垂下头颅,躲开自家庄主的眼神。 他总是不敢和韩慕对视,尤其是在心虚的时候。 “虽然你以前碍于我的命令,不得不和阿丑和平共处,但你心里面到底还是与她有嫌隙的,对吗?” 韩慕的声音冰冷,吐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要把张彦的五脏六腑否给冻结一般。 “也许是因为之前你叔父因为她的关系、连你也一块受到斥责,也或许是因为她日渐受我重用、所以你心下不安…总之不论如何,你一直都在暗中与她对立。” “如今,你终于捉到了她的把柄,所以方才便兴致冲冲的来找我告状,我说的对否?” 随着韩慕口中每个字的吐露,张彦的额头瞬间伸出冷汗,牙关紧咬,半晌之间才勉强吐露出一些含糊的辩解:“不…庄主,属下、属下…并非此意…属下、我……” 半天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辩解不出。 韩慕冷眼瞧他,直把他瞧得冷汗湿透后襟时,方才开口道:“既然你看她不顺眼、又是来告状的,那便坦坦荡荡的告知于我即可,不用像刚才那般非得装腔作势、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还要假惺惺的耍心眼,这副样子实在难看!” “你之前竟然还担心我太过于看重她、从而会分掉你的权利…简直是贻笑大方,我看起来就是那样不分轻重之人?” 一通训斥下来,张彦整个人紧张地像是从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冷汗顺着脊背慢慢地滑落下来。 韩慕终于住了口,合了合眼,再睁开眼帘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平静。 他开口道:“我重用她,是因为她身上有我需要的才能,但是无论如何,她毕竟是外人,我对她的信任总不会越过你去,你在担心什么?庸人自扰。” 听了他这番话,副庄主张彦依旧喃喃不能语,但毕竟放下了心头一块重担,暗中松了口气,面色好了很多。 韩慕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已经追查到了眉目,想必是不敢欺瞒与我,我为何不信?那阿丑之前骗了我既然是事实,你又做什么多余的掩饰?” 张彦老老实实立在原地不敢吭声。 而被人给骗了的韩庄主,则是彻底平复了自己的心态,一双浅灰色的眼眸漠然转动着,冷然开口吩咐道:“张彦。” 张彦一个激灵,脊背瞬间挺得笔直:“属下在。” “你暗中多派些人手,紧盯着阿丑,无论她是否发现、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将她每日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我。” 他静默一下,然后道:“就如同那姓殷的一般,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都不可错过。” “属下领命。” 张彦躬身行礼,之后就想退下。 “等等——” 韩慕叫住了他:“记住,只是监视,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也不可瞒着我私下对她做小动作、使小绊子。” “一切结果,至少要在上面的人来看过她之后,我才能做决断。” “懂吗?” 被他严加叮嘱的人微微一愣,然后瞬间明了他的意思:“是,属下领命。” 他这才点点头,挥手:“退下吧!” 张彦匆忙行礼,然后脚步匆匆的转身离去,丝毫也不敢再停留。 只留下疯人庄的庄主一人在原地,抱着怀中之前拿来的画稿,悄悄地愣了会神。 “哗啦!” 一阵小风吹来,有几张画稿从他的指缝间溜走,飘然落在地上。 他没有弯腰捡起,浅淡的眼眸垂下,冷冰冰的瞧着画上活灵活现的人像。 厚实粗糙的麻纸上,用着黑色的炭笔勾勒出一个撑着伞的青年,黑色的炭竟然涂抹出了此人的苍白肤色、雪色长发,一身黑色的衣衫,脸上尽是一副高傲睥睨的神情,同样浅淡的眼眸中有着显无遗漏的嘲讽之意。 画上的人是他。 韩慕冷冷瞧着地上的这幅画,半晌之后,嘴唇无声开合,对着地上的画纸默然说了一句话。 “我收回对你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