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胡二牙那得知宋春生早上会和村委会的人一起下山看塌方情况,所以自告奋勇跟着一起去。 换上耐脏的衣服,三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以前遇到过这种状况吗?”吴笑慈问。 因为道路完全被封,所以也不用担心路上会有车。上山时候还有些狭窄的盘山公路,如果单靠步行还算宽敞。 只是因为大雨把公路一侧的土层冲刷得有些松软,经常走着走着就有土块砸下来,所以走得时候要格外小心。 “从资料上看,大概每隔几年就会有一次比较严重的滑坡。”宋春生回答。 她在冲锋衣里面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短发简单的扎在脑后,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她微微眯起眼——几天不见,吴笑慈甚至觉得她好像又瘦了,脸色也略有些苍白,一副马上就能被吹跑的样子。 可偏偏她每一步都很稳。 “从前都是怎么处理的呢?” “联系下面的工人,上下一起开工,不到一天至少就能挖个通道出来。”她说,“不过现在基站坏了,电话打不出去,也不知道塌方的具体情况,被挡住的公路面积到底有多大现在也不清楚,只能去现场看看,看能不能通过些办法,先大概估计一下工程量。” 她说完,看见吴笑慈愣愣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她问。 “没什么。” 吴笑慈收回视线,“就是觉得你真的懂得很多。” 明明是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女孩,工作也没半年,但却对处理各种事都得心应手的样子。 宋春生不以为意:“我只是闲的时候喜欢看资料而已。” “是一直以来的习惯吗?”吴笑慈问。 “也不算是。”宋春生眼前蒙上一层水雾,“以前在村里的时候还小,一个人在家里住,平时没什么事干,就只能看书。不过我们家的书不多,十几本吧,还都是农业、致富相关的。只不过我看书不是想学什么,只是求个静心而已。” 吴笑慈眨眨眼:“十几本书看了多少遍?” 宋春生扯扯嘴角:“多少遍数不清了,但倒背如流没问题。” 那提心吊胆的夜里,恐惧和孤独只能靠自己熬过去的日子里,那十几本书让她硬生生撑了过来。那些日子她现在还愿提起来,而且是如此云淡风轻。 “我突然有种感觉啊......”吴笑慈看着年轻女人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 “什么?” “觉得你好像已经达到了一种境界,就是那种......”吴笑慈斟酌片刻,想出一个最贴切的形容词,“‘超脱’吧,好像什么都过去了,什么都不在乎了那种感觉。” 这种描述太过唯心,可这确实就是吴笑慈现在的真实想法。 眼前这位从刚接触到深入了解,越接触越觉得她似乎超然于一切之外,不仅是外物,甚至是一些人之常情,在她身上都好像云淡风轻。那些能让人记一辈子的痛苦、仇恨,一切负面和她好像都没什么关系。 那些经历明明真实发生在她身上,但听她说出来的时候却像别人的故事。 宋春生看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是没有波澜的沉静。 “你对已经过去的事怎么看?”她反问,“那些已经经历过的感受都是当下发生,难道回忆起来真的还能带给你和当时一样的情绪吗?” 这个问题让吴笑慈思考了几秒。 “我没有过很深刻的感情,所以——” “不,你有过的。”宋春生微笑着打断她,“只是那个情绪是暂时的,你现在已经忘记了而已。” 她的嘴角是上扬的,眼里却是一片清凉。 吴笑慈:“那你忘记了吗?” 宋春生移开视线,平视前方:“你觉得呢?” 不等吴笑慈说出后面的话,她抬手指指前面:“到了。” 吴笑慈也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土块似乎越来越密集。她抬头顺着宋春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哇!”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感觉半座山都塌下来了。 滑坡的位置是在盘山公路的三分之二处,距离万溪村垂直距离不过几百米。 走在前面的几个村民已经开始往山体上爬,但因为刚下过雨的关系,土非常松软,很不好落脚。 “小宋啊。” 山体上的一个男人从上面滑下来,拍拍身上的土走过来。 “怎么了王叔?” 宋春生上前几步迎上去。 两人开始一边比划一边商量滑坡的处理问题,吴笑慈还站在原地,脑子里回味着刚才宋春生那个暧昧不清的答案。 “别琢磨了。” 白朗走上来站在她身边,“越是平静,就越是不正常。她不是看开了,而是在压抑自己。”他盯着宋春生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越是对自己狠的人,一旦疯狂起来,就没有人能压制得了她。” 吴笑慈皱了皱眉头:“那赵望根会不会就是她释放的第一步?” “不知道。” 白朗话音刚落,就看见前面的宋春生一脸凝重地转身朝他们这边走来。 “我们准备去山顶看看。”她抬手指了指,“从这里根本看不到下面的情况,不过需要从后山绕过去。” “我们也去。”白朗跟上一句。 吴笑慈也正有此意。 就算不是为了宋春生的故事,就这么一个多年被人遗忘的小村和这场滑坡来说,也有新闻可写。 更何况她现在脖子上挂着的相机里还空空如也,急需要补充进去些照片。 一行人穿过村里,朝后山的方向走去。 路上吴笑慈又问了些边边角角的问题,比如这些年村子的变化,是什么让她下定决心考村官等等,当然,宋春生的答案也很官方。 “正因为村里没什么变化,所以才决定考回来。” 她是这么说的,“你知道这些年村里一共有多少个孩子出生之后被卖掉吗?三十二个。” 一年也就出生五六个孩子的村子里,平均每年卖掉三个孩子。 “而且男孩比女孩要多。” 宋春生转头,看到吴笑慈诧异的表情,扯了扯嘴角,“有些家庭其实是靠卖孩子维持生活的,否则当年赵根生也不会想买宋家的儿子。” 吴笑慈犹豫了一下:“那你父母当年......” “他们自然是不想卖的。”她虽然话没说完,但宋春生也明白她的意思,“现在想起,当初可能还不如把我弟弟卖了,这样全家也不会死。” 这......吴笑慈觉得有些别扭。 “别误会。” 宋春生摆摆手,“我不是在怪父母当年的决定,最大的恶还是赵根生,和村子里卖孩子的恶习。” 几个人经过那天的棺材铺,冯老头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见走在外侧的吴笑慈,抬手朝她的方向挥了挥。 吴笑慈一身恶寒,往白朗的方向缩了缩。 宋春生也看到了冯老头,又注意到吴笑慈嫌弃的表情,若有所思地开口:“这村里是有不少老光棍,他们有色心没色胆,不用太担心。”她安慰道。 从后山上山,不免经过宋家墓碑。 本来没什么,但走在后面的吴笑慈突然拽了拽白朗的外套下摆。 男人回头,眼神略带疑惑。 她把男人拽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是个土棕色的绒球。 吴笑慈捡起它来的时候上面还全是泥,她只能用一张纸巾把它包在里面。 “似曾相识。” 白朗推了推眼镜,但没想起来具体从哪儿见过它。 吴笑慈把毛球收进口袋,两个人跟上前面的队伍,但保持一段距离,确保前面的人听不见他们俩说话。 “原来是白的,是范依依那天穿的外套口袋上的。” 吴笑慈说。 作为一个男人,白朗对女人衣服上的装饰并不敏感,即使是现在听到女孩这么说,他也尽力去回想,但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我刚才被石头绊了一下,这个东西就在石块下面压着。”她说,“上面的泥巴都是湿的,而且被石头压在下面,如果没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后山,那这个毛球可能就是前几天掉的,甚至有可能是在赵望根死的那天掉的。” 说完吴笑慈自己也有点想不通,“按照我们现在的了解,范依依应该和赵望根没什么关系,她甚至都没见过他。” “可能是来拜祭的时候掉的。”白朗说,“那天在办公室里,我提到了赵望根的死,她是宋春生的朋友,因为好奇来这里看看,也是有可能的。” “嗯。” 吴笑慈点了点头,心里默默记下了范依依这个名字。 “情况看上去不太好。” 到了山顶,宋春生端着望远镜,眉头紧皱,“看样子被封的范围好像比我们估计的还要大。” 雨停之后天空放晴,从上往下看视野很好,能清晰地看到盘山公路的中段几乎全都被滑坡封锁。 “而且山下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如果山下的村子也因受灾而自顾不暇,那么他们指望很快通路的想法就更加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