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贴上去时,红杏没再把他的手拿开,放任他抱着。
小孩子总是更好眠,小满心满意足地抱着她,沉沉入睡。
红杏仍醒着,不敢乱动,怕把他吵醒。
一床薄被裹了两个人,开始时那样冷,这会儿她的后背倒像贴了个小太阳,热得厉害。
这种暖,又与暖炉的暖不同,带着微妙的生命力,从少年呼吸的节奏、心脏的跳动中一点点散发出来。
红杏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她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这孩子不是桃生,不是她的弟弟,只是小满。
这晚过后的每一个晚上,红杏预备歇息的时候,小满总是先一步在她的被子里躺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着,小狗似的瞅着她。
因为无处躲藏的寒冷和饥饿,也像要把之前一年半的疏离都补回来,同床取暖倒成了彼此在这个难熬冬季里的默契。
经过一个冬天,他们存粮的瓮里只剩下底部薄薄的一层。
过了大寒,就是春分,天在回暖,无边无际的灾荒却看不到一点好转的迹象。
每天天还不亮,小满就像条小尾巴一样粘在红杏身后,两个人一起踩着露水出去挖野菜。
春寒料峭,才刚出冒头来的野菜就被饥饿的人们几乎挖了个遍,两人饿着肚子,小心翼翼绕过别人挖过的痕迹不停搜寻,只要能咽下去充饥的都不放过,一直忙到晌午,也只挖到一小篮。
他们如获至宝地带回去,红杏洗和切,小满烧锅熬菜粥。
说是粥,不过是拿野菜煮汤,最后勾了一层薄薄的芡水罢了。
从早到晚,小满的脑子和肚子都是空的,他心里也在害怕,存粮吃完了该怎么办?却又没有力气仔细思考。
饿得慌了,怕得慌了,他就去抱住她,像晚上睡觉时那样深深埋在她的怀里,只有这样,心才能够暂时安定下来。
红杏安安静静的,任他这样抱着,安抚婴儿般,手沿着他的脊背来回抚摸。
获知梁三少爷在街头派粮消息的那天,他们的存粮刚好已经没有任何剩余,于是跟着柳嫂一道去了街上。
果然看见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下人头攒动,排着长队,出来的人手上确实都拿着一小袋粮食。
从饥荒开始,街上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他们夹在人堆里,排了大半天,才终于见到很久未见的梁三少爷。
天杰似乎瘦了些,也褪去了曾经的青涩,换下学生服,穿一件毛料西服,鼻梁上架着眼镜,愈发显得斯文沉稳。
柳嫂说他是去年秋天去了北平念大学,只不过半年时间,就好像脱胎换骨,从头到脚已然是大学生的风范。
小满一直不喜欢看到他向红杏献殷勤,所以对他始终没有好声好气,但从他手上接过救命的粮食时,低着头由衷说了谢谢,和每个接受他救济的人一样,打从心里对他感激。
为了先前小满上学的事,红杏总觉得对梁三少爷有所亏欠,埋着头,不敢看他。
天杰把粮递过去,眼睛紧紧盯着她,神情也呆呆的,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后面的人已在催促,小满咬了一下嘴唇,又替她说了一声谢谢,拉着她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