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K——A——I,开。Do you know?Turn on the light。开灯。” 他们将开工前的商谈地点挪到了仓库门口,贝莉儿夸张地张大嘴放慢了语速,让玛利多诺多尔看她的口型。 “然后是关。OK?Turn off the light。G——UA——N,关,这个是关灯。”她听他说了一遍,玛利多诺多尔认真地发音,她又纠正了两遍。 灯坏了对他们来说无论如何不是个好消息,区别只在于事故可大可小可抢救。如果只是保险跳闸,再好不过。次一点的是灯泡坏了,换个灯泡。最可怕的是线路被老鼠咬坏了,只好跪在地上,迎风流泪。玛利多诺多尔昨天才说看到了老鼠,而且贝莉儿也亲眼看到被咬破的米袋。问题来了:他们还不知道仓库里的鼠患究竟严重到何等地步。 老鼠有多少的程度直接影响到他们下一步的对策,虽然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对策。只有老鼠一点点当然最好,但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外面美丽的雪后山景只是最后的宁静。玛利多诺多尔对这个有经验,他说:【会好几天不能出门,通讯中断。】 中介当然也和贝莉儿说过类似的话,这种事情不在即将到来时都难以拥有具体的实感。玛利多诺多尔经历过这种冬天,他明白在这种时候发现房子里有老鼠可能会导致多糟糕的境遇。他们甚至不能保证暴风雪到底来几天。 【它们已经污染了食物。】 他打着手机,一条条列出来给贝莉儿看。尽管目前损失的只是一部分米,那是因为其他的东西没有搬开来检查。老鼠还会在各种地方磨牙,可能咬坏发电机的线,甚至咬塌房子——这可是木屋。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它们是死不足惜,房子里的人要倒大霉。暴风雪要来可不管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好迎接自然的洗礼。 【我们得在现在信号还能沟通外界的时候弄清楚房子是什么情况。】 玛利多诺多尔咬牙切齿,他在的时候木屋绝对没有这么磕碜。他是一个挑剔精致的人,从仪表到所处环境都同样地一丝不苟。这间小木屋在几年前还是他的产业,这让他在贝莉儿面前有一种丢尽了脸的愤怒。 贝莉儿倒没注意到这个,她就看着仓库里的昏暗,神情严肃地点头表示明白。仓库无论如何是要修好灯的,要实地查看情况,没灯看不清怎么查。他们对着打了一会手机,决定先把小木屋的具体问题列个123。于是先回小木屋里,确定了还有电——暖气还在呼呼地吹呢。 再检查其他地方,似乎也没什么问题,随即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重新回仓库,去地下室搜索一番。发电机正安然地工作着,因为马达的工作房间温度上升了一些。值得可喜的是灯还完好,就是正不太明显地一闪一烁,看着让人心里发慌。贝莉儿确定她来的时候灯不是这样的,但现在说这个有毛用。只能确定电线没问题,那就换个灯泡吧。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在那屏着呼吸站了一会儿,疑心是否有听到老鼠的声音。 贝莉儿不知道这算不算幻听,但人们看完鬼片总是草木皆兵,看到老鼠和蟑螂的时候也一样。灯光太暗,可见度不够,她和玛利多诺多尔两个用手机到处照了照,对着角落里疑似老鼠屎的一堆不明物体又交流了一会儿。 贝莉儿虽然会在自己小区的楼下垃圾桶边见过神鬼莫测的老鼠,但她没在家里见过。玛利多诺多尔也没见过,但他的习惯向来是对一切不确定的因素都判有罪。 他们最后一致认定那就是传说中的老鼠屎,这里已经是老鼠的巢穴。再用手电筒粗略地检查过楼上楼下,没有发现多少问题,除了每一次都带着嫌恶地搜寻角落,发现大小不等的“老鼠屎”。玛利多诺多尔逃出仓库的样子简直像是逃难。 他们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呼吸新鲜空气才打电话给中介。前房主拿着卫星电话在雪地上暴躁地走来走去,用他那点日常够用的德语和一连串流利的质问劈头盖脸鞭对面的尸。——学习语言的时候最先学会的总是怼人,中外皆同。中介是老油条了,故作惊诧地表示:“怎么会?怎么可能?贝小姐住进来之前我们已经检查过。”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贝小姐也签了协议,我们并没有向她隐瞒房子的状况,她也是确认过的、”做生意时笑脸迎人,拿了钱放下就欺客,一样的中外皆同。 公举表示少来这套,他有律师,律师找茬是专业的。他再次强调:“或者你们想和我的律师谈。我的律师正在赶来小镇的路上。” 最后交涉得来的是减免两成租房费用的赔偿。 顶个屁用。 玛利多诺多尔想砸手机,然后看到贝莉儿朝他看过来的眼神,硬生生停住了,在女士面前不能这样。他对她勉强露出一个“其实一切都很好”的微笑,粉饰太平。贝莉儿说:“what?”他低头打着手机:【他们答应给你减免房费,我的律师会帮忙监督打到你的卡里。】并且决定给她多打点钱。虽然现房主是个辣鸡,作为前房主他应该要为此感到抱歉。 因为他把房子卖给了一个辣鸡。(╯‵□′)╯︵┻━┻ 贝莉儿倒没想这么多,她打电话前就有心理准备了,中介再沟通也不能顺着卫星信号飞过来,没人在无论怎么声讨还不是要自己干,问人一句最多加点安全感。 灯是节能灯,方便好装,贝莉儿找出来顺便抬头比房顶。仓库是老外的身高,有快三米,有点苦手。……不知道小公举能不能行。她抱着希望问:【你可以换一下灯泡吗?】 玛利多诺多尔愕然地睁大眼,他向来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天上下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看见老鼠一眼就能把这群肮脏可憎的怪物炸成烟花,但难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让发烧的女孩子干活吗?他咬了咬牙义不容辞地拿过手机:【灯泡怎么换?】 贝莉儿:“……”【我来换,你给我扶好梯子。】 玛利多诺多尔简直不明白这个女孩到底在她的国家是过的什么样的生活。他跟着她去搬梯子,梯子放在仓库里靠门的墙边。对好位置摆好梯子,再走出来,在明亮的光线下对好信号,换灯泡是要把电闸拉下的。 贝莉儿检查了下手机的电确认还够,就开始教玛利多诺多尔中文的“开关”的发音。她脑袋还发着晕呢,怕自己到时听错英文,以死相拼。 玛利多诺多尔有些犹豫:“I !you ,teach,me。” 贝莉儿:【你看过人换灯泡吗?】那对绿眼珠子顿时心虚地低下眼帘。谁会去看,灯泡坏了直接就有人来换,他换个房间思考人生就好。她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说:“No。” 玛利多诺多尔低头看着她,她明明比他矮那么多,小得像只小猫。她站在他面前的身影仿佛很高大。他很想说她可以向他寻求帮助……他不懂她在自己的国家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她不知道她可以向男人寻求帮助吗?换灯泡应该是男人的活。看她的手和脚,那么娇嫩。她的脸红着,她还在发烧。 他第一次有点羞愧,自己不知道怎么换灯泡。他再一次认真地说:“you ,teach me。”他得到的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和同样的回答:“No。”她是真的不在意。贝莉儿怕手机说不清楚给他解释:【换灯泡很危险的!】特别用感叹号给他做了提示。【而且你力气大,要是我掉下来你接我比较方便。】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换灯泡弄不好会很危险。他格外认真地跟她记下了开关电闸的发音。“kai”和“guan”。 灯安装在仓库正中间,事先用手电筒确定过位置。贝莉儿爬上去,地面太高,她有点晕。伸了伸手确定能碰到灯泡,灯罩是那种很大很重的,她几乎可以当帽子戴了。木屋的天花板与其说是板不如说是架空的粱,几根错落交叉的粱间牵着电线和灯罩,再上才是阁楼。 灯罩因为使用年久而沾满灰尘,她也有点不自在,不小心摇晃了一下,小公举在下面心慌的喊:“**!”不知道他说什么。贝莉儿赶紧扶稳,确定没问题,挥手赶他去电闸。顶上太高了,她有点晕,小心肝颤。电闸在另一边的角落里,玛利多诺多尔得摸黑过去,手机在她手上要看灯泡。 房间真的很黑,站在高处看光线格外黯淡,手电筒的光斜着照下来,她能看清那双深邃的绿眼睛。贝莉儿想好像一直没告诉过他他的眼睛很漂亮。她生活在中国,对所有不同颜色的眼珠子都觉得非常新奇,当然出于礼貌,她不会那么露骨地打量人家的眼睛——这对绿眸是她看过最久最仔细的眼睛了。有几缕光线映进那双瞳孔,贝莉儿突然有一种错觉,那对绿宝石几乎是闪闪发光地看着她。 想什么呢,她回过神来,示意他可以了:“OK,you go?” 宝石轻声说:“be careful。”他扭头毅然决然走进黑暗中的背影像个勇士。_(:з」∠)_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啪”的一声,是电闸被拉下来的声音,那边瓮声瓮气的传来发音奇怪的喊声:“关!”脚步声又远了,玛利多诺多尔要去地下室里确认到底灯有没有关。山里一切都很安静,贝莉儿在梯子上等着,外面偶尔传来小黄等待的呜咽声。然后她听见底下传来开关的“啪嗒”声,但是光线没有亮。 不过她还是等到他爬上来说“OK”了才动手。伸缩梯子就是这点不好,单凭自己无依无靠地架在正中间,用起力来有点晃悠,贝莉儿有那么点发憷。她伸着手旋到一半,底下有人稳住了梯子。她低头看了看,小公举扭着头没有看她,因为他答应过她关了灯就直接去电闸那边等着通电。可能她看得久了那么一点点,他立刻恼羞成怒地说:“Do your work!” 哈。贝莉儿笑了笑,把灯泡拆下来,重新旋了一个上去。她踢踢梯子:“gogogo!”他再扶了扶,确定她站稳了,这才过去。 “啪”,电闸打开,贝莉儿猝不及防,被眼前的光晃了一下。刺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叫了一声扶住梯子。玛利多诺多尔连“关”都来不及说完,那一瞬间可能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汗毛直立,贝莉儿歪了一下。“吱吱吱吱!”“噼噼啪啪”一溜电火花耀目地响起。贝莉儿惊叫着从梯子上滚下来。 滚下来前她死命抓住了梯子,缓了这么一下,玛利多诺多尔是扑过来把她抱着压在地上的!……卧槽她都摔在地上了,压什么压!要吐血了!贝莉儿差点被压死。等她眼冒金星地从他身下缓过气来,他已经把她拖着飞跑出仓库门口去逃难。 雪的白光刺痛玛利多诺多尔的眼睛,他吓死了,又后怕死了。她扶着他的肩,在他身下□□,他赶紧摸了摸她的脸,确定她没事。“Are you OK?”他急着问:“Are you OK?*#&@*#?*@(#)?” 他没发现后面全都变成意大利语,他的母语。她听不懂。等他反应过来又气得要死,他不知道气什么,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意大利人。……他只是会读写法语而已,他不是法国人。 那么多的话不知道怎么说,她都听不懂。他急着说了一连串的“No!”好了别管那个该死的仓库了!没有仓库也行!没有灯也行!贝莉儿要吐血了,她没摔死也给他闷死了!她也一连串的说“No!”放开我啊!放开啊! 她没法反抗地被拖回了屋子,公举再公举也是男性,力气大得很。小黄有点惊吓到,夹着尾巴跟着逃回来。玛利多诺多尔问:“Are you OK?”贝莉儿在他怀里被捧着脸的喘了两口气。……两个人陡然意识到的分开来。主要是玛利多诺多尔分开来,贝莉儿趴在那里崩溃。 她背部着地,头上的那个大包还没好又添新伤,就算那一瞬间意识到努力滚了一下也是轻轻一磕到了,痛得眼冒金星。阴影过一会儿慢慢晃到眼前来,她感到有个力道把她撑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胳膊。两个人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触感和温度都不那么真实。 贝莉儿有点恍惚,她感觉他很小心地保持着距离,礼貌地绕过她背,环着她的胳膊,他这么抱了她一下,嘴上说着“it\'s OK”地很快放开。然后在她手上拍着。 “there,there。”他说:“I’m here,there,there。” 他们就坐在门那里,任冷风呼呼的吹进来,坐了有一段时间,等贝莉儿缓过来。仓库算是全完啦,那一下全亮了又黑了,谁都知道大事不妙。玛利多诺多尔确定她没事后去了一趟仓库,把手机捡回来,也是查看一下情况,回来后告诉她:【是只死老鼠。】 不知道是哪个作死的老鼠藏在灯罩上,或者藏在梁上,都不清楚了,反正灯泡接上的那一瞬间它害得整个线路都短路了。玛利多诺多尔用树枝把已经电成焦炭的老鼠叉了出去丢在雪地里,它应得的。他重新打开电闸,但没能打开灯。情况是最坏的那一种,小木屋里的灯也打不开了 他用卫星电话联系了家庭医生,医生远程指挥他作了一番检查后确定贝莉儿没事。谢天谢地她没事。玛利多诺多尔很后悔:【我不该让你去换灯泡。】 贝莉儿接过手机:【谁去都一样。】 他们彼此看了看,两个人都灰头土脸,一身狼狈。贝莉儿是更惨一点,玛利多诺多尔受足了惊吓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扑过来压倒她,那个压得贝莉儿差点断掉骨头的力气一点儿也没有吝惜。他伸出两只手,白皙修长的手掌很优雅,翻过来是血肉模糊的,掌心被地板擦掉了一层皮。 那双绿眼睛沉默地看着双手,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漂亮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却仿佛白玉有了瑕。贝莉儿很抱歉。【要是我住进来的时候能认真检查小木屋就好了。】 如果她住进来的时候能认真检查一遍,发现老鼠的问题,他们现在就不会落到这个境地了。小木屋没有了灯,还有那些被老鼠污染的食物……暴风雪要来了。她沮丧地说:“sorry。” 玛利多诺多尔摇摇头,拿过手机给她打字。 【如果你认真检查了,我大概两天前就死了。】他对她笑了笑说:“thank you,莉莉。”绿眸中映衬着光线,的确如宝石一样璀璨,有一瞬间的角度,似乎闪闪发光。 他倾过身来,给了她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