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觉得是煞煞鬼在作怪”官大娘说出“煞鬼”两个字,自己的脸也变成了蜡黄色。
老济南的白公事禁忌里有“煞鬼、出煞”的说法,人死二七之日为回煞之日,魂魄会还归旧家,这时候魂魄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的真魂,而是变为煞鬼。这件事是有图文记载的,有时候煞鬼是巨鸟的形状,如鱼鹰、鹭鸶,有时煞鬼如一只通体漆黑的碧眼灵猫的样子。不同时节、不同亡人会产生不同的“煞”,但相同的一点是,一旦煞鬼出现,它就会重新钻入亡者的遗体作怪。故此,古籍子不语宣室志夜谭随录聊斋志异等很多志异笔记中都有关于煞鬼的记载。
我不相信爷爷去世后会产生煞鬼,而且现在是他亡故的第二天,与传说中煞鬼出现的“二七之日”还早。
“你们等着,我去看看,如果发生什么怪事,就赶紧报警。”我低声说。
这是我家里发生的事,我不能老是指望别人替我出头。
“孩儿啊,千万小心,看看苗头不对,就赶紧出来。”官大娘叮嘱。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向北屋。
这是我家的正堂,原先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红梅枯枝图,是济南一位黑姓画家的作品,已经很有年头了,左右配的对联是“梅花本是神仙骨,落在人间品自奇”。梅花是红颜色的,所以现在都被白布遮盖起来,以示对亡者的尊重。
梅花图下面,是老楸木的条案、八仙桌、太师椅,现在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叠好的元宝、白布之类。
东西两侧各有一个门口,通往东屋、西屋。
东屋是爷爷住的,西屋是我的卧室。现在,两扇卧室门都紧闭着,靠墙根放着很多马扎,供来帮忙的邻居们休息。
除此之外,我这个家真的是徒剩四壁,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
冰棺就在屋当中摆放着,一头摆着供桌,桌上同样是爷爷的黑白照片和供品。
我跨过门口,先是环顾屋内,忽然悲从中来,而这种悲痛、悲愤又在我胸膛里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一无所有就应该变得无所不能”这是我从一本破旧的心灵鸡汤上看到的一句话。那时候觉得毫无意义,现在突然跳上心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哲理。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那冰棺中有什么煞鬼,又能把我怎样呢?
这句话,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另一种文雅解释。
我跨前一步,站在了冰棺的右侧,再次深呼吸,低下头向里看。
冰棺的上盖是一层防爆有机玻璃,虽然透明,但因为长期使用,表面划痕、磨痕很重,由外向里看,视线并不清晰。
爷爷躺在里面,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扣子一直系到脖领子,连最上面的挂钩都挂住了,静静地、笔直地躺着。他的脸已经由殡仪馆的工人给修饰过,说不上红润,但却非常饱满而有光泽,比活着的时候看起来更有精神。他戴着一顶呢制的黑色鸭舌帽,鬓角修剪得非常整齐,比我印象中他更年轻、更从容。
“爷爷。”我叫了一声,双手慢慢地扶在冰棺上。
我想看清他,把他的样子永远留在自己心底。这时候,我没有对死者的莫名恐惧,只有对爷爷深深的留恋,因为他毕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位亲人。
“嗒嗒”,又是两声响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蓦地从爷爷双脚的方向飞过来,落在我双手扶着的棺盖里侧。
我吓了一跳,骤然缩手。
隔着一厘米厚的有机玻璃,我看到那东西约有两寸长,身体两侧拖着黑色的翅膀,腹部则是有着七八对脚爪,牢牢地吸附在玻璃上。
我确实被吓到了,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将那东西当成了传说中的“煞鬼”。
“原来传说中的出煞是真的?死者的灵魂真的会变成怪物潜回家中?爷爷的灵魂变成了煞鬼?”我连问了自己三次,每问一次就向后退一步。
那怪物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原先“嗒嗒”的撞击声听不到了,看起来就是它弄出来的动静。
“石头,怎样了?”官大娘和沙老拳头在门口外面叫。
我艰难地转身,感觉自己的颈和腰都已经石化了,沉重如两片石磨。
“石头,里面有什么?”官大娘问。
我使劲张了张嘴,但喉咙里并没有声音发出来,只好用双手比划着那东西的大小。
官大娘看不明白,低头点着了一把香,在身前挥舞了三四次,才裹着雾气走进来。
“大娘,是一个怪物。”我嗫嚅着说。
她走过来,手里的香继续挥舞,用雾气把我们两个一起裹住。
雾气给了我温暖,也给了我勇气,嘴也利索起来:“大娘,我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爷爷脚上飞过来,停在棺盖下面,两寸长,拖着翅膀”
从雾气中望去,那怪物还停在原处,并没有逃开的意思。
我们肩并肩站着,盯着那怪物看了几分钟,始终不能判断那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