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宣读了圣旨,领头手一挥,就有禁卫军上前,将被定罪之人分类收押,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的流放。 府中物品一律贴上封条,自由身的仆人遣散,其余重新发卖出去。 晋阳侯府众人不免惊惶,昨日尚且富贵堂皇,没想到风云瞬息万变,今日就沦落为阶下囚犯性命不保。 晋阳侯面无表情,自古忠良不善终,祸害奸佞遗千古,他自认无愧天地却落此下场,只怪利益熏人心。 晋阳侯府富可敌国,皇帝多疑,本就有意稀释晋阳侯府实权,又有静贵妃与益安伯那个小人故意针对,歪曲事实栽赃陷害,他挣扎良久终是无力回天。 还说什么皇恩浩荡,旁支全部流放,直系除了幼子与女眷之外全部斩首,皇帝分明是知道他陆建云的儿子都满十五却没有子嗣,最后能活下来的,只有他那弱质妻女。 皇帝这是要绝了他陆家的血脉,传承百年的晋阳侯府,就此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晋阳侯回头看了妻女一眼,也是最后一眼,从此天人永隔。 苏梨与晋阳侯夫人关押于一间牢房,等待发配去处。 晋阳侯夫人不再从容,没了晋阳侯也就没了晋阳侯夫人,只能被称作于氏,抱着女儿默默垂泪。 “璃儿,你父亲就是个傻子,益安伯与四皇子突然对晋阳侯府发难,娘让你父亲孤注一掷他却……到最后……连累了妻族,就这样丢下我们母女无依无靠。” 苏梨轻抚于氏的背:“娘……你还有我,相依为命。” 她说不清谁对谁错,只知道树大招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族打压世家不是一日两日,政场上都是人精,墙倒众人推早已见怪不怪,到最后,哪怕晋阳侯想孤注一掷也是有心无力。 于氏看着苏梨,哭得更凶了,她这个女儿从小就被自己宠坏了,无法无天不知疾苦,如今没了万贯家财做底,二人相依不知能否为命,只怕她的苦日子才刚开始。 苏梨无可奈何,只能抱住于氏,于氏生来富贵,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也在情理之中。 想想自己,苏梨心中长叹,所谓造化弄人,当年一场瘟疫让她成了孤儿,年幼的她本想投靠亲戚,却稀里糊涂被亲戚卖掉,从此身不由己四处漂泊。 她不过是想安生过活,不知道为什么就如此多灾多难,这半辈子都在颠沛流离没个尽头。 不过还好,她现在是有娘的人了,相互依靠难道还能比上辈子更差? 二人相拥而坐,直到高墙上的小口没了光线,牢房内一片昏暗,只能看见远处狱卒燃起的油灯。 于氏哭着哭着许是累了,靠着苏梨睡了过去。 自益安伯发难她便没有好好睡过,身心俱疲,如今晋阳侯府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但已经尘埃落定,紧绷的弦终于断去。 苏梨为于氏拢了拢衣裳,搂着于氏顺墙躺下,相互汲取身上的温度,昏昏欲睡。 也许因为这具身体头伤未愈,十分容易发困,睡得很沉。 可惜这次没有一夜好眠,苏梨是被冻醒的,手脚冰凉,迷迷糊糊伸手往身旁摸索,企图寻找热源。 摸索一圈,只摸到满手粘稠与一只冰冷的手,苏梨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猛的起身看向那处。 此时天光微亮,苏梨看到地上稻草染着黑红,黑红的源头,是于氏的手腕。 牢房内呼噜声正此起彼伏,却被一声呼救打破。 “来人!救命啊!有人割腕自尽!” 苏梨满手是血,对着狱卒方向大声呼喊,心中乱作一团,于氏竟偷偷寻了短见,不知是何时动的手。 于氏已经冰冷没了气息,可苏梨心存侥幸,期盼着还来得及将于氏从鬼门关拉回来,期盼着于氏不过一时冲动而非真的想死。 狱卒听见呼喊,来到门前,刀鞘拍打牢门:“嚎什么嚎?” 苏梨忙道:“官爷,我娘割腕了,求您找个大夫救救她。” 狱卒看了看房中景象,打开牢门走到于氏身边,弯腰将手搭在于氏脖颈侧面,片刻后起身招呼门外几个狱卒,道:“死透了,来搭把手抬出去。” 几人有条不紊处理于氏的尸体,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事,牢狱中经常有人无法承受而自尽,狱卒早已见怪不怪。 每个人想法不一,有人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人绝望到毫无生气,有人为逃避日后苦难结束生命。 苏梨呆呆坐在牢房一角,不敢置信于氏竟然就这样死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独留她从小疼到大的女儿活在世上。 哪怕她不是陆璃本人,依然觉得很伤心,或是伤心于氏死亡,或是伤心于氏狠心抛下了她。 明明相依为命可以活下去,只是艰苦一些,于氏却选择自我解脱,苏梨实在无法理解。 死了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不能吃好吃的,不能看自己想看的。虽然世间充满重重磨难,经常压得人透不过气,但既然来都来了,又怎么好轻易离开? 苏梨呆坐了半日,收拾自己的心情,拉起衣角沾水擦去手上血污,等待命运的审判。 不过是回到最初罢了,没有亲人,没有身份,没有地位,那又如何?现在的她还年轻了一岁有余,这次小心一点别被人敲闷棍,总会好的。 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养好了伤,无论被发配到哪里为奴,都能有精神做好。 过了数日,牢头带了两个狱卒前来开门,嘴里不耐烦的催促着苏梨:“赶紧出来,你有去处了。” 苏梨默默走出牢房,跟随牢头的脚步往外走,看到沿路的牢房中还关押着其他晋阳侯府的女眷。 应该是要等牙婆来收货,不明白为何单独把她一人剔出来。 不少女眷见到苏梨皆一脸愤恨,二房婶子甚至朝她啐了一口:“陆建云当初抢着继承了爵位,现在把整个侯府都拉下水,你怎么不陪你父母去死?你个没用的东西,只怕也活不过几天!” 苏梨没见过此人,心想大约是对陆璃的父亲承爵不满,可能是晋阳侯某个弟兄的妻子。 看众人的神情,苏梨不禁为晋阳侯鸣不平,所以这些人都认为是晋阳侯连累了她们,却不想晋阳侯的几个弟兄游手好闲,整个侯府都是晋阳侯一人撑着,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轰然倒塌。 只是最终没有开口,说再多又有何用?晋阳侯府传承百年家底殷实,如一锅温水,众人泡在其中,漫不经心,闲时享受荫蔽,落难指责他人,没落不过迟早。 看着苏梨远去,那二婶幸灾乐祸,陆璃生得一副好皮囊,此时被单独叫出去,牙婆只怕会将其卖进勾栏院。 按照陆璃的性子,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步于氏的后尘。 狱卒将苏梨领出大牢,刚出大门苏梨就看到一个熟人。 宁王府的赵管家带了两个家丁站在台阶下,对牢头拱了拱手:“多谢大人。” 牢头一摆手,笑态可掬:“不用客气,都是应该的,可需要我差人给王爷护送过去?”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不仅上头吩咐下来,这宁王府的管家还塞了他一锭银子,何乐而不为? “多谢大人美意,交给老叟就行。” 狱卒给苏梨除去脚镣,转身随牢头回了牢房,留下苏梨与赵管家大眼瞪小眼。 赵管家上下打量了苏梨一番,道:“走吧,莫要耍花招。” 说罢,自顾走在前头,后面的家丁紧盯着苏梨。 苏梨只得跟上赵管家的步伐,一时不知是什么情況,赵管家为何会来大牢门前接陆璃? 到了宁王府,苏梨终于知道了答案,看来她是被发卖到宁王府来做下人的。 赵管家将苏梨交给外院管事孙嬷嬷,吩咐道:“这是新来的丫头,给她安排个住处。” 孙嬷嬷看了苏梨一眼,道:“啧……外院目前不缺丫头,而且这条盘放在外院做丫头实在是浪费了。” 赵管家眼皮一掀,道:“你只管给她安排住处和活计,做不好便好好管教,旁的不用管。” 苏梨默默听着,觉得事情蹊跷,既然王府不缺下人,为何要从大牢里领个罪臣之女回府? 莫不是之前的传闻有误,其实宁王对陆璃不是那么绝情?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若是宁王有情,早就可以将陆璃娶回王府,毕竟门当户对。如此陆璃就不会以死相逼,她也就不会借陆璃的身体活过来,更不会被安排到宁王府做个苦力丫头。 这么一想,苏梨恍然大悟,按宁王那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这番举动八成是在报复陆璃之前的种种。 苏梨暗暗叫苦,她是造了什么孽要替陆璃受过?若是被宁王报复一遭,不死也得脱层皮。 正不知所措,那边孙嬷嬷摊手,对苏梨道:“你随我来。” 苏梨回过神,跟着孙嬷嬷往前走,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尽量能避则避,想来宁王也不会自降身段来找她这个粗使婢女的麻烦。 赵管家把苏梨交给孙嬷嬷后,转身去向穆澈汇报。 穆澈正在书房提笔作画,赵管家进门他并未停手,头也不抬,问道:“办妥了吗?” “回王爷话,已经办妥,上下打点过了,但是晋阳侯的夫人于氏寻短见去了,只带回了陆璃一人,交由外院孙嬷嬷负责。” 穆澈点头:“嗯,如何?她可有添乱?” 赵管家皱眉,道:“这倒没有,一路上很是安静,与往日相比大相径庭。” 穆澈手顿了顿:“没事了,你下去吧。” 说话间隙,赵管家看到青玉案上穆澈正在画的画,应该是一副肖像画,却独有眉目,一双让人似曾相识的美目。 赵管家离开后,穆澈停住了笔,眉头紧锁。 苏梨已失踪数日,仿佛人间蒸发,寻遍全城一无所获,倒是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苏梨的名字,不知内幕的民众纷纷猜测苏梨是何等重要的人物。 穆澈不禁失笑,那丫头一不美艳二无心机,只是一个小丫鬟,何来重要之说?不过是他想找罢了。 看了纸上那双眼半晌,最后扬手丢到炭盆里化作灰烬。 纵使他被人称赞妙笔丹青,却总也画不出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