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嬷嬷给您做的啊。”池鱼扭头看他,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喝了很暖和的,您尝尝?”
嫌弃地看着,沈故渊很不想喝,但看了看怀里这人,还是张了嘴,含下一勺。
池鱼觉得,乖顺起来的沈故渊,简直就是天下最好的人啊!她喂他就吃,不凶人也不黑脸,感动得她热泪盈眶。
吃完半碗,剩下的全塞进了她肚子里,沈故渊拿掉她手里的碗就把她手臂捂回被子里,还嫌弃地皱了皱眉:“凉了。”
手放在外头这么久,当然会凉。池鱼搓了搓胳膊,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另一个用处沈故渊的汤婆子。
虽然这个作用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好歹能帮到他,池鱼也算想得开,晚上入睡之前还去找郑嬷嬷泡个药浴,打算热腾腾地去暖床。
“姑娘有没有发现主子的弱点?”郑嬷嬷笑眯眯地问她。
池鱼眨眼,茫然地道:“怕冷和喜欢民间的小玩意儿,算是弱点吗?”
“算,而且很致命。”郑嬷嬷神秘兮兮地道:“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
这些小弱点,会致命吗?池鱼有些不解,不过看郑嬷嬷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京城肃贪之风盛行,眼瞧着不少高官落马,百姓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每天都有人敲击廷尉府衙门口的启事鼓,状告官员贪污。人心惶惶之下,不少人就暗中动手,将各处启事鼓都撤走了。
“三司使最近一病不起,朝中众多官员身陷贪污案。”沈弃淮皱眉道:“依本王的意思,先让人顶替些职务,也免得朝中手忙脚乱。就好比三司使一职,让内吏文泽彰先顶着,才能不耽误事。”
沈故渊在旁边喝着热茶,闻言就道:“换个人顶吧,他不行。”
以往这御书房议事,都只有四大亲王和沈弃淮,如今加了个沈故渊进来,沈弃淮本就不满,听他反驳自己,当下便转头问:“三王爷又有何不满?”
“不是我不满。”沈故渊掀着眼皮子看他一眼:“是文泽彰犯了大罪,马上要入狱。”
沈弃淮皱眉:“这罪从何来?他可没牵扯什么贪污案子。”
放下茶盏,沈故渊面无表情地道:“敢问王爷,蔑视太祖是什么罪?”
沈弃淮抿唇:“这自然是灭九族的大罪。”
“那就对了。”沈故渊看着他道:“先前我就告过三司使钟无神,说他蔑视太祖皇帝,王爷也没给个处置结果,带了个坏头。如今下头的人都觉得太祖的圣旨已经作废,随意将启事鼓藏匿销毁,其中,三司府衙内吏文泽彰被人揭发,告状折子递到我这儿来了。”
说着,拿出一本厚厚的折子来。
还有人敢把折子往别的王爷那儿递?沈弃淮微微沉了眼色,伸手要去接,却见沈故渊指尖一转,把折子给了孝亲王。
僵硬地收回手,沈弃淮道:“启事鼓一向有人保护,朝中内吏更是知其重要,怎么会无缘无故藏匿销毁?”
“就算有缘有故,太祖皇帝定下的东西,也由不得他们随意处置!”一向和蔼的孝亲王突然就怒了,看完折子,一张脸绷紧:“太祖皇帝开国立业,才有我沈氏一族后代天下,他定的规矩,谁能改了不成!”
“皇叔息怒。”沈弃淮皱眉拱手:“太祖皇帝辞世已经一百多年,后世不知者,难免有失尊敬。”
“谁不懂尊敬,本王就教他如何尊敬!”孝亲王横眉:“各处的启事鼓,本王亲自去查,相关人等,本王亲自去抓,谁有异议,来同本王说!”
沈弃淮被他这反应惊了惊,皱眉看着,没再开口。
“太祖皇帝有供奉在沈氏皇祠最中间位置的纯金灵位。”池鱼笑眯眯地跟在沈故渊身后出宫,低声道:“小时候父王还在的时候,就每年都带我回京祭拜。沈氏一族,无论旁系嫡系,都对太祖皇帝有着深深的敬意。谁敢冒犯太祖,孝亲王定然是不会饶过。”
“这么厉害?”沈故渊快步走着,一点也不在意地随口应付她。
池鱼鼓了鼓嘴,上前两步抓着他的袖子道:“师父您没听过太祖的故事吗?”
“没有。”沈故渊道:“我听他的故事干什么?”
本就是为了应付,了解了一下在世的皇族中人,已经死了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您这样不好啊,到底是沈氏嫡系,不知道太祖可怎么行。”池鱼拍拍胸口:“我知道,晚上回去我跟您讲。”
懒得听她废话,一出宫门,沈故渊直接将她拉上马车,捂在怀里抱着,打了个寒颤。
“什么破事都让我进宫商议,真是烦死了!”
池鱼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师父宽心,孝亲王让您去,是爱重您,不然他们年迈,朝野迟早落在沈弃淮的手里。”
冷哼一声,沈故渊按住她的手,不耐烦地道:“别动!”
撇撇嘴,池鱼老老实实地被他抱着,当一个安安静静的汤婆子。
车帘落下,马车往仁善王府的方向去了,沈弃淮站在宫门面无表情地看着,背后的拳头微微收紧。
“主子。”云烟低声道:“余小姐传信,请您过去一趟。”
收回目光,沈弃淮道:“你把准备好的东西都带上,跟我来吧。”
宁池鱼已经踏上了一条错路,那他也得好好走自己的路了。
回到仁善王府,池鱼蹦蹦跳跳地就要去主院,没走两步却见旁边有人搬着箱子来来往往的。
“这是干什么?”池鱼眨眨眼问身后的人。
沈故渊道:“有个远房亲戚来了京城,暂住在王府,他不喜欢见人,我就分了南边的院子给他住。”
远房亲戚?池鱼头顶一个个问号冒出来,沈故渊这样的身份,那远房亲戚是什么身份?
还不等她想明白,沈故渊就一把将她捞起来带回了屋子捂着。
“最近天太冷了,为师不想出门。”沈故渊眯着眼睛道:“你也别乱跑。”
池鱼点头,心想她倒是想乱跑,能跑哪儿去呢?
丞相府。
沈弃淮坐在花厅里,微笑喝茶,余夫人和丞相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笑意,但笑不达眼底:“幼微就是不懂事,请了王爷来,还让王爷等。”
“她就是这般性子,生了本王的气,许久也哄不好。”眼里有宠溺的神色,沈弃淮道:“无妨,本王可以等她。”
丞相夫妇对视一眼,心里各自有计较。余丞相先开口,道:“王爷对小女也是疼爱有加,只是不知为何,迟迟不定婚期?”
沈弃淮笑得从容:“最近朝中事多,丞相也明白本王的难处,实在无暇成亲,怕委屈了幼微。”
“出了上回的事情,再成亲,也只能委屈她了。”余夫人道:“咱们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王爷若是真心对幼微,哪怕婚事简单,余家也没什么异议。”
略微一思忖,沈弃淮点头:“有夫人这句话,本王倒是宽心许多,只要幼微点头,本王便去安排就是。”
这么好说话,看来当真是想娶幼微的。余夫人松了口气,起身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幼微收拾好了没有。”
沈弃淮颔首,目送她出去。
没旁人了,余丞相沉声开口:“王爷也该早作打算了。”
知道他想说什么,沈弃淮低笑,摩挲着茶杯道:“本王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自然是要狼狈一阵子的,不过丞相放心,本王自有想法。”
余丞相微微皱眉:“都是一家人,老夫有话直说。如今的形势虽然依旧是王爷在上风,但三王爷毕竟是嫡系,后来居上也不是不可能。一旦他上位,后果会是如何,王爷心里有数。”
半垂了眼,沈弃淮道:“丞相是在怪本王无为吗?您以为那沈故渊,同普通人一样好刺杀吗?”
他派出的死士没有一天中断对沈故渊的刺杀,可压根就近不了他的身。他那驾车的小厮都身怀武艺,更别说满府的侍卫。最近他蜗居不出,更是无从下手。
“是个人就会有弱点。”余丞相道:“这么久了,王爷难道还没摸清三王爷的软肋?”
软肋吗?沈弃淮顿了顿,想起宁池鱼那张脸,脸色顿沉,冷声道:“不是没下过手,上次还是幼微出的主意,结果不但没成,反而把宣统领牵扯了进去。”
“男人不好对付,女人也不好对付吗?”余丞相摇头:“听幼微说,三王爷身边那姑娘,是当初您府上的池鱼郡主。既然如此,您难道拿她没个办法?”
他压根不想看见她!眼里有了戾气,沈弃淮不悦地道:“本王只想杀了她!”
“成大事者,还能有小女儿心性不成?”余丞相失笑:“那池鱼郡主本就曾十分爱慕王爷,为了大局,王爷忍她一回又如何?”
忍她?沈弃淮眯眼,一个背叛他的女人,一个已经爬上别人床榻的女人,一个口口声声说不会再看上他的女人,他要怎么忍?
脑海里划过一只微微颤抖的拳头,沈弃淮顿了顿,火气消了些。
宁池鱼从小就很听他的话,唯独一点别扭的,就是伤心了从来不在他面前表现,只暗自攥着拳头,每每都掐得自己手心发青。
这么多年的感情,她当真能立马忘得一干二净?他是不信的,可宁池鱼伪装得太好,他看不出来。
沉吟片刻,沈弃淮突然笑了,拱手朝余承恩行礼:“多谢丞相指点。”
爱慕的感情看不清了,可恨意却是在她眼里写得清清楚楚。只要有恨在,那就表明她压根没有释怀。只要她没释怀,那他,就还能做些事情。
池鱼从沈故渊怀里睡醒,觉得神清气爽,想动弹,就感觉自己四肢都被压得死死的。
“师父。”哭笑不得地看着头顶这线条优美的下巴,池鱼道:“您松松手,我快被压死了!”
半睁开眼,沈故渊很是嫌弃地松开她:“你做什么总往我怀里钻?”
“我”池鱼瞪眼:“难道不是您每回把我抱得死紧?”
给她一个白眼,沈故渊起身更衣,声音冷漠:“你昨天晚上打呼噜,把我吵醒了两回。”
啥?池鱼愕然,脸跟着一红:“不会吧?”
“我听见的,你没法抵赖。”系好红袍,沈故渊斜她一眼:“下回老实点,这次我就不计较了。”
“多谢师父!”池鱼很是感激地拱手。
嗯?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劲啊?池鱼歪着脑袋想了想,本来她有理的,怎么成了自己给他道谢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沈故渊走得飞快,上了门口赵饮马的马车就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池鱼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沉默良久,决定想开点,梳洗一番,起床用早膳。
昨晚沈故渊就说过了,今日要和赵饮马去做事情,不方便带上她,让她在这王府主院里,不要离开半步。池鱼也不是瞎折腾的人,用过早膳之后就开始练琴。
谁曾想,没过半个时辰,苏铭就进来道:“池鱼姑娘,有贵客到访。”
贵客?池鱼茫然地看着他:“师父不在,谁会来?”
苏铭笑道:“也没谁,悲悯王爷罢了。”
哦,悲悯王爷,宁池鱼点头,打算继续弹琴。
嗯?脑子里“轰”地一下反应过来,池鱼猛地扭过头,震惊地看着他:“你说谁?!”
“悲悯王爷。”苏铭笑着重复了一遍。
浑身都是一紧,池鱼脸色难看起来,扫一眼桌上的焦尾琴,抿唇道:“他来干什么?就说三王爷不在,不接客。”
苏铭道:“小的说过了,但王爷说是来找您的,小的只能来问问您的意思。”
池鱼开口就想拒绝,然而不等她说出话,后头就有声音道:“现在想见你一面,已经这么难了吗?”
心口微缩,池鱼缓缓侧头,就见苏铭背后跨出个人来,三爪龙纹的绛紫锦袍,含着东珠的贵气金冠,可不就是沈弃淮么?
苏铭躬身退了两步站在一侧,并没有留下她一个人,然而池鱼还是心慌得厉害,手也忍不住抖起来。
别误会,她不是害怕,而是每次看见这个人,都得花很大力气说服自己不要拿匕首捅过去!
深吸一口气,池鱼笑不出来,板着脸看着她道:“王爷不请自来,是有何事?”
看了旁边的小厮一眼,沈弃淮道:“你别紧张,本王今日不过是来发请柬的罢了。”
请柬?池鱼戒备地看着他,后者伸手递出来一张红帖,微笑道:“本王与幼微的婚期重定了,到时候,还请你赏个光。”
婚期又定了?池鱼垂眸看着那红帖上的囍字,勾唇嗤笑一声:“那可真是恭喜王爷了。”
看着她的神色,沈弃淮微微抿唇:“除了这句话,没有别的想说的吗?比如问问本王,当初为什么纵火遗珠阁。”
手微微收紧,池鱼嘲讽一笑,抬眼看他:“这还用问吗?鸟尽弓藏,兔走狗烹,池鱼对于王爷来说,从来只是手里刀盘上棋,娶池鱼对您半点好处也没有,哪里比得上丞相家的千金?”
对这个回答有点意外,沈弃淮眼里有痛色闪过,沉了声音道:“本王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不然是什么人?”池鱼冷笑:“您在别人面前都会伪装,在我面前,有伪装的必要吗?”
从她替他杀第一个人开始,她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沈弃淮叹息了一声,撩起袍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伸手拿着茶壶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池鱼,你还记得小时候吗?”
还敢提小时候?池鱼眼神冷漠,双眼却渐红。
“小时候我犯了事,被老王妃关起来不给饭吃,是你给我拿了五个包子来,肉馅儿的,那个味道我至今都还记得。”沈弃淮低笑:“后来本王找了很多厨子,让他们蒸包子,可哪怕是全京城最好的厨师,也没能蒸出你给我的那种味道。”
池鱼冷笑。
沈弃淮没在意她的态度,看着被子里浮浮沉沉的茶叶,眼里有眷恋的神色:“有时候我很想回到小时候,回到那个无欲无求的年岁。可惜,从那天起,我就变了,变得想要成为人上人,想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心里一疼,池鱼闭眼。
她不是不知道最初的沈弃淮为什么突然变得乖顺,也不是不知道他想保护的人是谁,只是这么多年了,他的初衷,早已经面目全非。
“你是不是恨我,觉得我抛弃了你,爱上了余幼微?”深深地看她一眼,沈弃淮道:“我若是说,我没有,你信不信?”
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心口跟着一阵阵地疼,池鱼抹着眼泪看着他,眼里恨意更增:“你以为我当真是傻的吗?你觉得说的话,哪怕是荒唐的谎言,我也会信吗?”
“可我真的没有。”沈弃淮闭眼:“遗珠阁起火的那天,本王安排了云烟救你出去,假意纵火,为的只是瞒过余幼微。”
池鱼一愣。
“你说得没错,本王想要余家的助力,余家一族势力极大,他们能帮本王弥补很多血脉上的不足。所以,本王动了要娶余幼微的心思。她嫉恨你,本王也就只能演场戏给她看。”
“可本王没有想到的是,传信出了问题,云烟没有收到本王的手谕,只当本王真的要烧死你”沈弃淮抿唇,眼睛也红了:“你知道得知你的死讯之后,本王有多悲痛吗?”
“知道啊。”池鱼哑着嗓子,笑不达眼底:“您悲痛得马上进宫看三皇叔了,还悲痛得在我头七刚过,立马迎了余幼微进门。”
“池鱼。”沈弃淮眼含痛色地看着她:“旁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你没了,我生有何趣?只是想快点完成该做的事情,然后下去陪你罢了。”
眼泪落下来,掉进了茶杯里,宁池鱼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涟漪,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她可真没出息啊,被人骂过、欺骗过、抛弃过,可听他这样说话,都还忍不住会心疼。甚至傻傻地想,有没有一点,哪怕一丁点的可能,沈弃淮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