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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前尘旧梦

池鱼浑身一颤,缓缓睁开眼,盯着帐顶半晌也没缓过神。

“醒了?”沈知白捏着袖子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我方才喊了什么吗?”池鱼缓缓侧头,看着他问。

沈知白道:“说起来,我也想问你,你是梦见了什么,怎么会这般激动?”

撑着身子坐起来,池鱼恍惚了一会儿,才皱眉道:“做噩梦了,梦见有人要杀了我。”

沈知白愣了愣:“沈羲?”

池鱼扭头就瞪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你不知道吗?”沈知白好笑地道:“皇室中人,不都该看过太祖本纪?”

太祖?池鱼愕然,眨了眨眼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拍了拍脑袋道:“我是觉得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太祖的名讳!那我这梦算什么?梦见太祖昭示?”

听她这胡言乱语的,沈知白有点担心:“最近是不是心里郁结太多,所以做噩梦了?”

“不是。”池鱼皱眉,她再傻也是个姑娘,姑娘家的直觉都是很准的,梦里那个时而身穿铠甲,时而身披龙袍的人,一定与太祖皇帝有关。

这噩梦困扰她一个多月了,总要解开才行,不然每每睡醒,胸口这撕心裂肺的感觉都要再重来一遍,委实太过折磨人。

想了想,池鱼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对沈知白道:“你可能替我想个法子,让我能进宗正府的卷宗库?”

沈知白有点意外:“去那里干什么?”

池鱼抿唇:“我想仔细看看太祖皇帝的生平事迹,以前总听母妃讲故事,也没讲个完全,不过瘾。”

沈知白失笑,将她按回枕头上,给她捻好被角,柔声道:“有空就带你过去,你先好好睡一觉。”

从未被人这么温柔地凝视,池鱼有点脸红,看着他道:“你别一直盯着我,快再歇会儿吧。”

沈知白颔首,当着她的面闭上眼。

池鱼放心地跟着睡过去。

屋子里安静得很,晨光从窗户外头照进来,照得枕头上那美人的脸温顺恬淡。

沈知白缓缓睁开眼,勾了嘴角,撑起头来继续盯着她瞧。

河对岸的公子终于娶到了他思慕已久的姑娘,但愿这姑娘在自己身边,再也不会泪落。

苏铭在屋檐上站着,轻轻叹了口气,手里捏着个绿色的琉璃瓶,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往天上一抛。

那瓶子飞得极高,在京城上空炸开,整个京城突然就下起了雨,雨水洒满每一个角落,床上睡着的池鱼紧着的眉头突然就松开了。

郑嬷嬷站在旁边,没有阻止苏铭,只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幻忆水。改人之忆,这片雨水之下,谁也不会再记得人间曾经出现过一个叫沈故渊的人,他所做过的事情,都会被安在别人的头上。此水改忆需要注入甚多的法力,想不到主子回去得决绝,一颗心却是软得厉害。

忘记他,宁池鱼就再也不用尝那痛彻心扉的苦楚了。人世剩下那几十年,她可以安安心心地过。

静亲王府比仁善王府热闹很多,池鱼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哪知竟也融入得不错,沈知白与她出双入对,整个王府里的人瞧见她都是笑眯眯的。白日沈知白进宫,池鱼就自个儿在院子里绣花,晚上他回来,两人就煮茶弹琴,连翻墙来看的叶凛城都忍不住啧啧赞叹:“真是神仙眷侣啊。”

“羡慕吗?”沈知白看着叶凛城问:“我这招,比你那招如何?”

叶凛城痞笑。腿往扶手上一搭,吊儿郎当地道:“你胆子比老子大,该你抱得美人归,甜头你拿得多,但苦,我肯定比你尝得少。”

沈知白不悦:“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好听的是吧?”叶凛城为难地想了想:“那这么说吧,你拥有过,不管结局如何,定然也比我圆满。”

沈知白无语地捏了茶杯来喝。

“对了,你知道沈故渊去哪里了吗?”叶凛城道:“我去了淮西一趟,怎么回来就没看见他人了?”

沈故渊?沈知白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那是谁?”

哈?叶凛城有点傻了眼:“你在开玩笑吗?沈故渊是谁你会不知道?”

沈知白皱眉,努力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我印象里,没有这个人。”

叶凛城忍不住怀疑自己了:“我今日问了不少的人,三王爷去哪里了,可他们都说当朝没有三王爷,难不成是我在做梦?”

沈知白道:“旁人都不记得,就你说有个三王爷。那定然是你在做梦了。”

“我不信。”叶凛城摇头,抬眼看向月门,池鱼刚好去给静亲王请了安回来,他连忙上前问:“池鱼,你还记得你师父吗?”

宁池鱼挑眉:“我师父?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大大地松了口气,叶凛城转头就白了沈知白一眼:“他捉弄我,说不记得有沈故渊这么个人,害得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疑惑地看他一眼,池鱼走过去在沈知白身边坐下,抬眼看着他道:“你才是在捉弄人吧?我师父不是沈弃淮么?他都要处死刑了,你还跟我说什么?”

叶凛城僵了脸:“你你师父怎么会是沈弃淮?”

“他教我武功,虽没有拜师,但也算是师徒。”池鱼平静地道:“你非要说我师父的话,那不只能是他了?”

叶凛城眯眼,看看她又看看沈知白:“你们一定是在一起捉弄我,沈弃淮可是当朝三王爷,好不容易寻回来的皇室嫡亲的血脉,救过你的命。”

他指着池鱼:“你说过,若是没有他,你早死了。”

转脸,他又指着沈知白:“你也说过,抛开别的不论,当朝你最崇敬的人就是你三皇叔。”

宁池鱼和沈知白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然后齐齐看向叶凛城,活像在看一个傻子。

叶凛城迷茫了,这两人没必要跟他开这种玩笑,而且这神情也不像作伪,而是当真是不记得有沈故渊这么一个人了!

“没有沈故渊的话。”他皱眉:“秋收的贪污之案是谁查的?”

沈知白道:“我和赵饮马赵统领啊。”

“那谁揭穿的孝亲王的真面目?”

池鱼皱眉:“不是知白吗?”

叶凛城:“”

“你今天有点奇怪。”池鱼看了看他:“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叶凛城闭眼:“我觉得我去宗正衙门看一眼更实在。”

他现在脑子有点乱,觉得所有人都在跟他开玩笑,但宗正衙门里的卷宗是不会开玩笑的,沈故渊是皇室,只要有过这么一个人,卷宗上一定会有记载。

“正好。”池鱼道:“我也要去那里。”

“你去干什么?”

“因为最近做梦常常梦见太祖。”池鱼老实地道:“所以打算过去查查,看太祖到底有些什么故事,反正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

“嗯。”沈知白点头,站起来道:“这件事我早答应她了。一直不得空,今日有机会,不如就一道去看看吧,也省得你擅闯,又要被抓进大牢几日。”

叶凛城闭眼:“沈故渊那心狠手辣的人不在,没人能把老子送进去。”

说是这么说,他却还是跟着这夫妻二人往外走。

池鱼眨巴着眼看着车帘外头的街道,心情不错地道:“我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京城。”

沈知白宠溺地看着她道:“等会回来的时候,我陪你散步。”

“好啊。”池鱼朝他一笑,乖巧又动人。

叶凛城神色复杂地看着,总觉得面前这个宁池鱼眼里已经没了那么多的心事和疼痛,干净得像无人的雪地,但也空洞了些。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的时候,她瞧着年岁不大,那一双眼里的戒备可是不少,显然是经历过不少的折磨,也曾心如死灰,要不然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眼神是不会那么灰暗疏离的。可如今她分明经历得更多,却像是这大半年都白活了一样,所有东西都被扫得干干净净。

他觉得有问题,但实在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宗正府很快到了,池鱼跟在沈知白后头,很是乖巧地把该做的礼节都做了,也在文书上登记好,然后才提着裙子进了书库。

太祖本纪

伸手拿下这卷宗,池鱼寻了位置坐下,认认真真地翻看起来。

沈羲者,开国太祖也,其生时天下为乱,长于宗府,习于太学,十七而承左将军之位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名字,池鱼就觉得心口疼,伸手抚上那竹简上的字,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画面跳出来。

锦带束腰,铁冠拢发,英气逼人的少年在阳光下翻身上马,飞扬起来的白色衣角晃花了她的眼。

“那是沈家的左将军。”旁边有丫鬟掩着嘴小声道:“好看是好看,武功也不俗,但老爷是不会允您嫁武夫的。”

一身嫩黄绸裙的少女扁了嘴,不高兴地道:“我爹岂止是不喜欢武夫啊,还不喜欢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按他的想法,天下没一个能给我当夫婿的人。”

说着,又轻哼一声:“这回,我才不要听他的!”

“哎,小姐”

少年的马正要前行,冷不防被一抹冲出来的嫩黄色给挡了道。

沈羲垂眼,瞧见的就是一张看起来很温柔端庄的脸。

然而,这张脸上的樱唇微张,说的却是:“将军安好,敢问可有家室?”

那一天,年少成名的左将军沈羲,被宁家的小姐一句话惊得差点摔了马。

“不曾有。”他坐直身子,皱眉看着面前的人笑起来的眼,眯眼道:“但就算要有,也绝对不会是姑娘这般的。”

羲年少成名,战功赫赫,其父沈湳甚重之,使其南征北战,于乱世之中立一方之地。

十八岁的少年,披着铠甲杀了无数的人,也鲜少尝过温暖,自然是拒人千里的暴躁性子。宁微玉变着法儿地想见他,不惜以女儿之身跟随大军远征,他饿了就给他送饭菜,他冷了就给他绣披风,他累了就偷偷躲在一旁看他睡觉。

沈羲是不耐烦的,但常年有这么一个人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加之对自己是在是好得没话说。沈羲对她的态度好了那么一丁点,至少,不会把她扔出营帐了。

宁微玉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等他,等他上战场回来,递帕子给他擦血,等他看完战报,跟她说两句话,也等他一觉醒来,好有机会凑上去给他送早膳。

常有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宁微玉觉得,自己陪他四处征战多年,就算是个木头,也会被她融化的。

她也的确能感觉到沈羲的变化,从一开始的骂她吼她赶她,到后来的容忍她习惯她,甚至有时候她生病了,还会关心她两句了。

日久生情啊。没有什么情感是日子里生不出来的,要是生不出来,那就再多点日子即可。

然而宁微玉没有想到,三年之后的凯旋路上,沈羲对人一见钟情了。

羲十六立业,二十一成家,娶妻梁氏,举案齐眉。

宁家的小姐脸皮也不要,主动凑去人家沈将军的身边,一跟就是三年,无名无分,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得难听极了。这些宁微玉都没有在意过,她甚至想,等沈羲娶自己过门的那一天,她一定要拿着喜糖去砸这些人的嘴,想想就觉得痛快。

然而,沈羲喜欢上了一个叫梁音的人,她痛快不了了。只有彻头彻尾的痛。

“为什么啊?”喝醉了酒,她泪眼朦胧地冲进他的营帐里问:“为什么我在你身边三年你都看不见我,只一眼,你却能看上她呢?我长得没有她好看吗?还是衣裳不及她素雅?”

沈羲皱眉看着她,说:“你别闹。”

“我从来没有闹过你。”宁微玉笑得眼泪直流:“三年了,我一直乖乖巧巧地在你身边,没有闹过你一次。现在你要娶别人,还叫我不要闹吗?沈羲,你这个人,有没有心啊?”

她哭得很狼狈,沈羲的眼神也很复杂,但一开口却是道:“我有没有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她。”

一句话就让人心如死灰。

宁微玉狼狈极了,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跌跌撞撞地离开营帐,往林子跑。

“宁微玉。”背后有人喊了一声:“你别乱跑!”

恍若未闻,她一路冲进林子,东倒西歪地摔了好几次,每次都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唯一知道的是,一定不能留在营帐里。

情何以堪啊

半个时辰之后,外头的侍卫来传,说宁微玉还是没回来。

沈羲浑身都是戾气,站起来就往外走。

他不喜欢那个大胆没有羞耻心的宁家小姐,但好歹是随他出来的,把人弄丢了也不好交代。他是这么想的,所以得把人找回来。

然而,在林子里找到天黑的时候,沈羲当真是有点慌了:“再多派点人。”

“是。”

“宁微玉?”他大声喊:“宁微玉你出来!”

寂静的山林,没有人回答他。

沈羲只觉得无比烦躁,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结果之后,狠狠一脚踹在了树干上,恼怒地道:“拔营!”

她自己走的,跟他有什么关系?找不回来便找不回来,他总不能为她一人耽误行军。

“将军”梁音坐在马车上。怯生生地看着他:“马上要到属地了,您心情还是不好吗?”

沈羲温柔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心情不好?”

“我不知道。”梁音道:“但我能看得出来,自从宁姑娘不见了之后,您再也没笑过。”

心里一沉,沈羲眯眼:“跟她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着回去宁家的人免不了要来闹腾,很心烦而已。”

是吗?梁音没有再多问。

沈羲要娶梁音,他觉得这个消息传出去,宁家的人定然是要打上门来的。

然而,左等右等,宁家一个人也没来。

没忍住,他问了身边的人一句:“宁家的人没送贺礼来吗?”

身边的人笑道:“将军,宁家的人也忙着办喜事呢,哪里顾得了来道贺。再说了,他们家的小姐据说与您闹得不是很愉快,所以回府之后,宁家与咱们府上基本就没有来往了。”

宁微玉回去了?!沈羲心里一松,接着就有点恼怒:“我找她那么久,她回去了也不来说一声。成心戏弄人不成?”

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身边的人道:“将军,您忘记了?先前是您说,在府里不得与您提起跟宁家有关的任何事情。”

沈羲:“”

他是有这么说过,但也没说罢了,回去了就好,也免得他总是觉得欠了人。

不过,宁微玉这是被他刺激到了吗?竟然这么快就要成亲了。

犹豫了半晌,他再度开口问:“宁家是跟谁家结亲?”

身边的人诧异地看他一眼,道:“白府。”

白家的少爷么?那也是个不错的人,倒是便宜宁微玉了。沈羲想,白少爷也是慈悲为怀啊,宁微玉那样的女人也敢娶,真是积德行善了。

沈家的婚事很盛大,然而梁音却不是很高兴,看着身边已经成为自己相公的人,皱眉问他:“你娶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别的?”

沈羲说:“你别多想。”

梁音皱眉:“我不傻,哪怕出身不及你们这些人尊贵,但到底是也有脑子的。你说喜欢我想娶我,是不是因为想避开谁?”

沈羲别开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与我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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