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亲王府的嫡女都会册封为郡主,庶女则封为县主,一般来说只分册封的早晚,赏赐是否丰厚罢了。王妃和先皇后在同一日生产,可先皇后生产时是待罪之身,产中不安惨烈异常,诞下孩儿便薨逝。可怜公主亦夭折,终是母女俱损。 皇上深觉不详,为了冲冲晦气,方传了旨意封佳期为郡主。因而除了甚早册封,她封赏寥寥。而安琦虽然周岁才册封,但皇上却封了了极厚的赏赐,也算是补偿。 只是,这佳露虽然已经是二八年纪,终究未得成封。虽然下人尊称她县主,然而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惹人非议。 佳期本是不愿见的,只是此时妹妹已在,若再推辞也不合情理,只得请她进来。 “给两位郡主请安。” 佳露欠身施礼,佳会并不在意,只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又拣了小案上的点心专心尝了起来。倒是佳期忙起身扶起佳露:“姐姐快免礼,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佳露不言,轻轻地扫了一眼佳会,淡淡的说: “尊卑有别,纵使妹妹客气,教礼不可废,姐姐纵使卑微,也不敢失了礼数。” 佳露的话未免太过客套,佳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尴尬的想要拉过她一同坐下。可佳露又接着说道: “妹妹说话间就要走了,三妹她定然思念二妹,我这个做姐姐的必然会多多照应,扶持三妹,二妹你尽可放心。” 佳期听她话里的意思,不像是有照应之意。佳会向来与她没什么往来,又何需她关怀照应?于是不免为妹妹忧心,可转念自己,何尝不是千难万险,危机重重。竟也失了大半兴致,不过闲聊了几句便着人送妹妹和姐姐回去。 安琦本不愿,还是她的贴身侍女桐花劝道安夕郡主还要休息,明日再来也不迟,她才不情愿地离开。临出门还告诉姐姐,明日一早自己便要来这里陪她用早膳,叫她亲自做了牛乳菱粉香糕—— 这是佳会最爱吃的。 “公主可还要午睡?”霓旌询问着。 “罢了。”佳期心下不安,也过了困劲儿,也就重打起了精神,只吩咐霓旆叫来了阁中上下人等,好做安排。 待人到齐,佳期先拨了四个粗使的丫鬟和小厮到姐姐那里。又吩咐余下的六人到妹妹那里侍奉,几番斟酌,又留下了霓旆,改名怀思,留下来侍奉父王和母妃,一则略表孝心。二则以备不虞。 待一切都打点好了,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可是终究没什么胃口。临寝前,佳期不忘吩咐了小厨房备好食材,明早起好做与妹妹。 寝殿里的人都被她遣了出去,漫漫长夜,这原本最熟悉的地方,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以后陪伴她的,将会是永远的陌生。 余下来的三天,佳会几乎与佳期形影不离,看着妹妹对自己的依恋,佳期的心里并不是滋味。只是庄亲王似乎都有意避开姐妹二人,佳期以为他只是觉得在妹妹面前愧对自己,并未多心。 临行前一天晚上,庄亲王打发人来告诉她正殿参加家宴,也算是全府为她送行。 她赶到的时候,父王与母妃正坐在上首。王妃亲自起身将她带到身边去坐,边走边说: “母妃吩咐了小厨房,你看,全是你素日里爱吃的,可要多吃些。” 佳期一边坐下,一边允诺着,不想,王妃刚给女儿夹过菜,便落下泪来: “好好的一家人,以后连一家子吃一顿团圆饭都难了。” 佳期忙放下筷子安慰:“父王和母妃总会去宫中请安,每逢节庆宫里也会有合宫家宴。怎么会见不到面?” 她又瞟了一眼佳会,佳会立刻懂了她的意思,跑过来抱着母妃撒娇,众人们也纷纷祝酒,劝王妃宽心。见众人劝慰,王妃纵然并未真正安心,也只好止了泪,以免扫了众人的兴致。 “今日此宴,是阖家团圆之宴,更是为佳期的送别之宴。今日全府共聚一堂,以享团圆。” 庄亲王举杯,佳会不免暗思这时候说这种话未免太冠冕堂皇了一点,自从要进宫,父王似乎在刻意拉远和她之间的距离。尽管如此,全席也是共同举杯,以贺此时的团圆。 “父王,王妃,儿臣有话要说。” 忽然喧闹声止住,众人定睛一看,是佳露跪了下来,行了大礼后正身说: “父王想一家人团聚自然是好的,只是儿臣的母亲却无法与儿臣团聚,更不能来送一送妹妹,儿臣在席一饮一食,实在惶恐不安。” 佳期心中轻笑,自然知道姐姐醉翁之意不在酒,悄悄地看了一眼父王,见他颇有踌躇之处,便起身福了一礼说到: “父王,孝,善事父母也,顺於道,顺天之经,循於伦,循地之义。姐姐孝心,自然应该成全。” 说罢瞟了一眼姐姐,见她颇有惊异之态,于是缓缓回头,继续说到: “只是不如将众姨娘们一同唤来,长久不见,大家聚一聚也好。” 王妃原不做声,忽然回身与夫君说:“佳期的意思很好,规矩虽然重要,可今日原不同一些,这也是佳露那孩子的心意,不如王爷就答应了吧。” 众人心下了解,只等庄亲王发话。 他略一沉吟,终于开口: “既如此,叫她们来磕个头便可,这样既显示心意,又不错规矩,王妃以为如何?” 王妃颔首:“如此自然是好的。”又问道: “佳露呢,这样安排可好?” 佳期不着痕迹地缓缓落座,众人皆看向佳露,片刻安静后,她终于开口: “多谢父王母妃关怀,儿臣不胜感激。” “姐姐且等一等。” 席罢,众人纷纷离去,佳期叫住佳露,踱步至她面前说道: “姐姐纯孝,妹妹自愧不如,只是妹妹还想要提醒姐姐一句,日后侍奉父王母妃切不可太没眼色,姐姐是王府长女,身份贵重,自然无碍。” 说着,佳期眸光一转,“只是姨娘却没有姐姐这样的好福气,可得父王母妃庇护,姐姐也要多为她考虑才是。” 佳露面色如灰,手中的锦帕一攥再攥,良久,她抬眸,恨言道: “郡主何必如此冷嘲热讽?郡主将要进宫,自身前途尚未可知,现在还来关心姐姐,真是让姐姐受宠若惊。” 佳期轻笑:“姐姐真是风趣,皇上圣怜垂下,妹妹自然万安。只是姐姐应该明白,妹妹福薄,还是佳会最得宠爱。若是姐姐安分守己,尽长女长姐之责,母妃自然会同父王好好商议,让姐姐一朝扬眉。” “呵” 佳露忽然凝眉低首,叹息着转身,堂外的月光微微,熏染着她的衣襟。佳期一时心软,似有愧意。倒是佳露又缓缓开口: “我本是无用之人,连县主都尚未册封,就算父王和王妃有心,又有什么意思。姐姐知道妹妹今日不是有心,是姐姐今日唐突。天色已晚,妹妹明日入宫,姐姐便不打扰妹妹了,先告辞。” 说着,她福身离去。佳期站在堂首,看着姐姐黯然的背影,心中竟有着说不出的悲凉。 回到阁中,佳期思量许久,终究心下愧疚。考虑再三,在年礼里择了一枚祥鸾珮,吩咐霓旆去送给姐姐,愿她能懂自己心思。 “郡主,郡主,该起了。” 恍惚中,佳期竟忘了霓旌她们如此着急的缘故,待她回神,霓旌已然吩咐了人为她梳洗、奉上吉服了。 “郡主昨晚定是后半夜才睡下的,瞧瞧这眼圈都黑了。” “无妨,大略妆饰便可,不必这么在意。”言及此处,她从镜子里看着赏心等人,笑着说,“还说我呢,看看你们,眼睛都熬红了。” 众人无话,她只好寻话岔开: “此番进宫,能带去的人和东西都有限,要带进宫的东西,母妃已经为我备好了。至于带进宫的人,我已选定霓旌,赏心、赏怀。你们可都准备妥当?” 霓旌福身答道:“遵郡主之命,奴婢们必然不会出错。” “那便好,此番进宫,万事都要——” 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外一阵吵闹,随后便看到佳会一路小跑着进来,不过是众人愣了一下神的工夫,她便已伏在佳期的膝上,带着哭腔叫着:“姐姐。” 听着她软软的声音,佳期心下凄然,抚摸着她的氅衣,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冰凉着她的指尖,她极力忍下泪水,理了理妹妹柔软的发髻,单手将她搀起。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你一向最是贪睡了。” 说着握了握她的手,那样冰凉,便忙唤过人来将暖炉抬近了些,又叫跟着佳会的人替她宽下外氅。去一去外面的寒气,想了想,还是吩咐赏怀煮盏姜茶来,好让妹妹发散寒气。 待她喝完,佳期把她叫至身前柔声说: “姐姐进宫,你必然伤心,姐姐明白,只是圣旨已下,你我不能违拗,只得遵从。你才七岁,许多事情本不应由你承担,只是姐姐离府,能交付的人,也只有你了。” 佳会红着眼睛,颤声答允着: “佳会明白,姐姐走后,佳会自然会为姐姐分忧。” 不知不觉,佳期眼角有泪滑过,本欲说话,却难以开口。过了良久,终是握紧了佳会的手,嘱咐道: “既然如此,姐姐有三件事要嘱托于你,你必得答应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