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便有人从旁递了一张雪白的弓,佳期略看了看,总觉得眼熟。 方才容钰的银弓,是素银的底子,镂了流云纹的白玉,两端又嵌了白玉雕成的蟒首。再看这一张,倒像是仿着那一张一般,白玉的底嵌了银色流纹,两端镶了银质的雏鸾,各自衔了一枚白玉环。 佳期看得分明,于是一时间不敢接过。奈何那侍从依旧跪着奉弓不肯收回,且校场人多,倘若果真这样僵持下去,反倒面上不好看。于是小心接了,可又不知该用怎样的姿势拿着,因而左右为难。 庆欢公主虽是说要学射艺,可瞧着她也是有模有样的样子。如今看来,今日四人,唯有她一窍不通而已。 这弓倒是不重,且白玉触手生温,极为难得,只是这样一张好弓到了佳期手里,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她本有心想要学着毓哲握弓的样子,却又担心自己学得不伦不类,惹人耻笑。只好垂首拿着,等着容钰来教自己。 见她踌躇了一番,终是垂首侧身,默许自己来教。容钰隐着笑着走上前来,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握着弓,温声说: “既然如此,请恕容钰冒犯了。” 佳期忽觉身后一暖,连忙回了头,却只见他的手隔着袖口扶住了自己,并未逾越。才觉自己太过紧张,堂堂容府世子,又岂会学那碌碌之徒不识礼数? “言匀。” 身后的人吩咐着,只见应声而来的侍从举着托盘,盘内端端正正地放了一张浅青色的帕子,她正疑惑着,身后的人便拿了帕子在手里,又拿过弓递到她的左手边:“郡主,这弓是要握在左手里的。” 佳期依言接过,又见容钰隔了帕子握住自己的手,举了弓道: “这手要握在正中,与双目平齐。弓要垂于地面——” 佳期半个字也未曾听进去,虽是隔着帕子,可一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心便止不住地跳动起来,她的下巴抵着衣襟,只觉得那心跳声渐渐地暖了衣襟、下巴、脸颊……天气虽还是冷的,她却觉得周身摆满了火炉一般,微微沁出了汗。 再回神,容钰已取了羽箭,悉心教了她如何搭箭,如何瞄准靶心。她尽力沉下心学习,却还是一知半解,容钰见身前的人懵懵懂懂的样子,低声问着: “我有哪里没讲清楚?郡主只问便是。” “世子讲得甚是清楚。”佳期回答,“是我自己愚钝,辜负世子如此费心。” “郡主心里就这般把我看作外人吗?” 容钰撤了手,紧盯着她的双眸问着。佳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那双眸子里,竟含了生气的意思。 佳期只与他有两面之缘,心里自然觉着生分。可看现在的意思,竟是不能将实情说出,只好低了头沉默不语。 见她默认,容钰倒是没多说什么,重又替她正了正弓挪了挪箭,愈发仔细地教了教怎样勾弦、怎样发力、怎样对准靶子…… 就在这支箭就要射出去前,他伏在她耳边说: “郡主要知道,我是你婶婶的侄儿,是你妹妹的表哥,这一箭射出去,我便是你射艺之师。还望郡主日后,莫要与容钰如此生分才是。” 话毕,他立时撒了手,佳期只见眼前的箭刹那间便消失,随即中了靶心。 “毓哲姐姐你看,安夕姐姐她射中了!” 一旁的庆欢正搭了箭,忽见佳期的箭中了红心,便撤了手,欢喜地嚷着。 才半日的功夫,她口里便换了称呼。言语间也愈发亲和,可见今日高兴。 佳期一时间倒是未曾想过竟能射中,不过方才一箭,的的确确没有自己半分功劳,她甚至觉得,倘若若没有自己,这箭方能射得更准一些。于是含羞开口: “哪里是我射中的?倘若没有世子,我怕是连箭都射不出去呢?” “表哥向来最不耐烦了。”庆欢皱了皱鼻子,“从前教我的时候他便常常笑话我,还是郡主聪慧,表哥才肯细心教你。” 听了这话,佳期忍不住侧身看看这位“不耐烦”的容世子,总觉得庆欢公主所指与眼前的这位全然不同。她自知自己学得极差,配不上他方才的好脾气。 容钰倒是不以为意,将佳期的弓递给侍从,又把手中的帕子放回托盘上,转头对庆欢说: “倘若公主殿下不时常拿箭比着微臣,微臣定然耐心教你。” 这次可轮到庆欢羞红了脸,躲在毓哲身后说: “我只是玩玩嘛,又没有真的要射你。你堂堂将军,何必害怕我这个小孩子呢?” 庆欢话音刚落,众人皆笑。毓哲边将她从身后拉了过来边说: “公主可真是为难世子了,若是公主真射出一箭来,只怕这战场世子是去不成了。若真有那么一天,连我也要可怜世子了。” 众人说笑间,佳期也渐渐不似先前那么拘谨。正巧容贵妃吩咐人送来了午膳,众人便到校场里的小殿里围成一桌小坐,庆欢挨着容钰,容钰挨着佳期,佳期旁又坐了毓哲,几人说说笑笑,倒是难得自在起来。 庆欢的确名不虚传,小小的殿阁里竟未曾有过一刻安静,她一时缠着容钰讲岭北和西疆的异事奇闻,一时嚷着要听王府里的琐碎小事,一时又央着佳期细说自己会做什么点心,开始三人皆细心解答,可直到他们讲得口干舌燥,庆欢仍兴致不减,还是容钰捂了她的嘴道: “我的小祖宗,我们已经把今年没说的话都说尽了,您就行行好改日再听吧。” 庆欢这才停了发问,不情愿地说: “闷了这许多日子,好容易能自在一天,你们竟还如此扫兴。” 三人笑得无奈,也实在没有力气分辩些什么,于是各自净了手,又饮了一盏熟普洱。才刚用完膳,也不好久坐,还是庆欢又提了射艺比赛的主意,她愿意,容钰和毓哲也没有意见,佳期虽然学艺不精,却也不好扫了众人的兴致,便也点头答应。 于是四人出了小殿,佳期想到自己技艺拙劣也提不起兴致,不想容钰忽然放慢了脚步,停在她身侧说: “有容钰在,郡主不必忧心。” 佳期一怔,一侧首便看到了容钰含了笑的眸子,虽然羞赧,却是没来由地安心起来,说起来也不过是寻常游戏,不过是为了添些趣味,输赢倒不要紧。于是壮了胆子,随着众人进了帐子,不在话下。 比赛还是依着方才的例子,容钰和佳期一队,庆欢和毓哲一队。只是四人的技艺不同,庆欢便嚷着不公平,于是容钰吩咐挪了箭靶远近,自己最远,毓哲次之,而后便是佳期和庆欢。只是庆欢犹嫌不足,从腰间解下了一枚青玉吉磐双鱼镂心玉佩,命人挂在容钰的靶子上,唯有射中红心且玉佩不损才算射中。 这玉佩的镂心不过一寸大小,箭簇穿过已几乎没有空隙。想出了这个主意,庆欢似是料定自己能胜一般,十分欢喜。 庆欢嚷着要第一个先来,便摆出了十足的架势,光羽箭便换了数支。又瞄了许久,方才松弦。 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勉勉强强没有射了空箭。庆欢却只是一时懊恼,随即把希望都寄托在毓哲身上一般,围着毓哲转了起来。 而后便是佳期,只是她心里极没有底气,许久都未曾举弓。容钰在一旁看着,温声说: “郡主静下心便是,不用多想。” 佳期依言深吸了口气,细细回想方才的动作,缓缓地举弓、搭箭,拟着容钰瞄靶的样子,咬着牙松了弦。而后便闭了眼睛,不敢看结果。 “表哥偏心,根本没把自己的本事教给我,安夕姐姐才学了那样一会儿,怎么就射得比我好了?” 听了庆欢的话,佳期方敢睁眼,看着自己的箭虽未十分正中,却比庆欢强上许多,不免心中欢喜,可碍着庆欢的面子,又不敢表露。 容钰走到她身侧夸赞道: “郡主果然聪慧,容钰得此弟子,实是三生有幸。” 佳期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自谦道: “哪里值得世子如此赞誉?我不过是侥幸罢了。” 二人正说着话,一旁的庆欢含了嫌弃的样子拉着毓哲说: “毓哲姐姐你瞧瞧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样子,真真是讨厌极了。姐姐你可得替我出这口气,我可不想表哥如此得意。” 毓哲道了句放心,笑着拾了箭,依旧极为果决地射了出去。虽然看上去不费什么功夫,却是准的很,刚刚好在红心处。就连容钰都赞不绝口,直言自己果真遇上了对手,绝不敢马虎应对。 如此看来,这压轴的一箭,便是落在了容钰身上。他却是极为从容地取了弓,又特意选了炽羽箭,转身对庆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