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主持所在的禅院外几乎站满了人,楚姒站在人群后往前看去,一个青衣僧袍的老者盘膝坐在厅中蒲团之上,神态平和,深邃的眼中似乎藏着无尽的智慧。
似乎察觉到了有人注视,主持虚隐大师抬头朝外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秦雪母女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人群里的楚姒。
“是她?”楚蓁蓁一脸戾气。
虚隐大师回过头来,看了看手中的签词,微微笑着将签词提笔写下,送给楚蓁蓁:“这是小姐所问的姻缘签。”
楚蓁蓁忙回过神来,看着那签词,念了出来:“射中青宵一箭空,万事虚无心太高水中提月徒劳望,回首清风吹渺茫。”
楚蓁蓁识文断字,这话的意思她自然明白,不过是告诉她,她的追求脱离了实际,是只下下签。
“大师,这签可有破解之法?”楚蓁蓁问道。
虚隐大师笑着颔首:“自是有的,只要小姐放下心中执着,保持一颗爱人之心,多做善事,多结善缘,自能得善果。”
“大师是让我放弃逍遥”
楚蓁蓁话还没说完就被秦雪拦下:“大师说的在理,不过大师,我还想替我的另一个女儿求上一支签,不知大师”
“且请她过来吧。”虚隐大师似乎知道秦雪说的是谁。
秦雪朝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便转头找到了楚姒。
“我家小姐可不信这些歪门邪道。”绿檀道。
婆子躬身笑意盈盈站在一侧:“不管大小姐信不信,好歹是大夫人的一番心意,毕竟让虚隐大师看命数,可是极难的。”
云颂伊和云夫人也看到了楚姒,不由朝她招手:“姒儿姐姐,来这里。”
一旁的李潇也瞥到了站在云夫人一侧的娘,无奈叹了口气,看向楚姒:“大妹妹,我们过去吧。”
楚姒站在门口,只与虚隐大师对视,却如同瞬间被看透了一般,不由浑身冰凉,直到绿芽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她才从冰凉的束缚感中挣脱出来,即便这般也是满额头的汗。
“大妹妹,这个给你。”李潇递过一方帕子来,楚姒微微摇头:“无妨。”说罢便提步而去。
李潇看着有些冷漠的楚姒,心头失落,将帕子仔细收好,这才跟了过去。
“施主且坐。”虚隐大师笑道。
楚姒看着他,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来,可除了一片清明,竟连一丝多的情绪也没有。
“大师,你快替她看看,看看她的姻缘如何,是不是一支上上签?”楚蓁蓁忙道。
楚姒瞥了眼楚蓁蓁,她今儿是带着面纱出来的,是怕外面那些夫人认出来么。楚姒嘴角淡淡勾起,也不摇那签筒,直接抬手从里面抽出一支来。
虚隐大师接过,提笔将签词写了出来。
“山河万里路崎岖,历经生涯走四夷凿石淘沙空费力,良金美玉更无取。”
“大师,这莫非也是一支下下签?”楚蓁蓁忙问道。
虚隐大师笑看着楚姒:“姑娘可要继续听?”
“大师请言。”楚姒淡淡笑着。
“世间万物皆因缘起,因缘灭,此生则彼生,此灭则彼灭。姑娘能有今生,亦是如此。”虚隐大师温和道。
楚姒直直盯着他,莫非他已经知道了吗?
虚隐大师继续道:“姻缘即是上辈子的因果,也是这辈子的缘分,你上辈子只有付出而没有所得,但姑娘仍要相信缘分二字,你信了,姻缘也就到了。”
“那照大师这般说,这签算不得下下签。”楚姒浅笑道。
虚隐大师将签词缓缓收起,招小徒拿了红线过来将签词卷起来,用红线系好,双手递给楚姒:“姑娘但问内心,你信缘分吗?”
楚姒接过签词,不再多说。她前世信缘分,可是重生之后,她只信自己。
云颂伊也听到了楚姒的签词,上前来看着沉默的她:“姒儿姐姐,你没事吧。”
楚姒浅笑着摇摇头,起身朝虚隐恭敬行了一礼。
虚隐并未多说,待楚姒转身的时候,只淡淡道:“姑娘切记,心存善念,因果轮回,自有结果。”
楚姒眼眶微湿,她等不到因果轮回了,她要欠她的人一个个都万劫不复!
秦雪看着离开的楚姒,想将她叫住,却又见李潇和云家小姐都追了出去,不由把话咽下了。想了想方才虚隐大师的话,总觉得有些奇怪:“虚隐大师,我这大女儿自回府以后,府内便事端不断,您说,会不会因为她是天煞孤星?”
虚隐大师起了身,朝秦雪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转头便离开了。
“母亲,大师这是什么意思?”楚蓁蓁不解。
秦雪看了眼她手里握着的签词,面色冷了冷:“这签词你还拿着做什么!”
楚蓁蓁不敢多说,忙把签词递给一旁的丫环:“拿下去烧了。”
秦雪看着随着院子里的人缓缓走出去的云夫人和李夫人,提步跟了上去:“云夫人,李夫人。”
李楚氏一见她便没好脸色:“给蓁蓁可是求了个上上签?”
秦雪面色微黑,不理她,笑看着云夫人:“夫人气色还是这般好,瞧着竟才三十岁的。”
云夫人为人和善,但性子却是柔中带刚,秦雪其人她就算没亲眼见,所做的事也听云颂伊说了不少:“秦夫人过誉了。”说罢,看了看李夫人和秦雪,笑道:“我今儿身子不太便利,便不打搅你们姑嫂叙话了,回头等我身子好了,再邀二位去府里喝茶。”柔声说罢,便笑着离开了。
李夫人见此,待云夫人离开了才冷笑道:“你一来云夫人便走了,我听说云家的小姐最喜欢姒儿,这只怕是你做的那些事儿都落到京城贵妇们的耳朵里了,还真是给我哥哥、给我楚府长脸。”
“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寄住在我丞相府,连潇儿读书都是用的泰儿的教书先生”
“我住在丞相府,因为那里是我母亲、是我亲兄长的家,至于潇儿的教书先生,你们闲着也是闲着,泰儿根本无心念书,何苦白白浪费银子请个先生在家呢?倒不如让我的潇儿去学几天,也省得兄长说有些人持家不善,尽请些无用的人在家里。”说罢冷笑着上下打量了眼带着面纱的楚蓁蓁,扭头离开了。
秦雪站在原地,看着李夫人离开,浑身的杀意。
“母亲,这李夫人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如今还在丞相府这般猖狂,难道都是祖母默许的吗?”楚蓁蓁道。
楚蓁蓁这话倒是提醒了秦雪,以前或许她不会说什么,但是如今秦翡已死,白氏病倒,大哥秦勋也已经搬回了国公府,她就不信如今楚秉松还敢如之前那般对自己。
“无妨,很快她就猖狂不起来了。”秦雪笑道:“我今日跟她一起下山,过几日便能接你回府了。”
“当真?”楚蓁蓁实在不愿意在这清苦的寒山寺呆着了。
秦雪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自然。”说罢,看了眼门口李夫人离开的背影,一计已成。
凉亭中,楚姒神色自然,云颂伊怀疑的看她:“姒儿姐姐,你真没事吧?”
“没事。”楚姒看了眼跟过来反而坐立不安的李潇,笑道:“潇表哥,一会儿姑姑怕要四处寻你了,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你们趁着天黑前下山吧,不然怕赶不回丞相府。”
李潇忙起身拱手:“那我下次再来看大妹妹。”李潇主要是觉得面对云颂伊太尴尬了。
云颂伊倒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不曾在意,待李潇走了才道:“你表哥倒是个君子。”
“嗯。”楚姒随意应了一声,看着李潇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自她重生,前世发生的事情好似都提前了一般,让她也算不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只是隐约记得前世李潇跟焦思邈发生冲突,焦思邈发狠,直接砍断了李潇一条胳膊,虽然逍遥王救下李潇一条命,但李潇从此性情大变。
她希望,这一世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才好。
“逍遥王可还在山上?”楚姒突然问道。
云颂伊摇头:“好似有什么事情,匆忙离开了。”
楚姒颔首:“伊儿,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好,你说。”云颂伊笑道。
“我要去一趟京城,这里可能要你帮我挡一下。”楚姒道。
“明日走?”
“今天晚上。”她要在秦雪之前回京城,如今秦翡一死,秦雪尝到甜头,难免不会对弘哥儿和烟雪下杀心,她要赶在她动手之前才行:“你今晚留宿在我房中,绿芽伺候着,我尽量在明日天亮之前回来。”
云颂伊有些激动:“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大事?”
楚姒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云颂伊:“不是,只是去见个人而已。”
“情郎?”
楚姒笑着摇头,便见云夫人已经过来了,便不再多说。
好容易等到天黑,楚蓁蓁正在游廊上无聊的走来走去,便见云颂伊大摇大摆的带着四五个下人进了院子。
“去去,赶紧多给我准备些点心来,再抱床被子过来,我今晚要跟姒儿姐姐睡一块儿。”云颂伊大声道。
绿芽忙从里头迎了出来:“云小姐,小姐正等着呢。”
楚蓁蓁看着云颂伊又大摇大摆的进了楚姒的房间,这才气得摔了手里抱着的暖手炉:“哼,不过一个尚书府小姐,有什么了不起。”说罢,便气冲冲的回去了。
楚姒跟绿檀还是用的老办法,到了山脚下便去买了两身男装,戴着帷纱帽子,再买了两匹马,便匆匆往京城而去。
小福儿正在逐锦阁苦苦等着楚姒回来,便听得有婆子来说,后院角门有两位公子找她。
小福儿莫名其妙到了后院角门,看着面前带着帷纱帽子的二人,上前道:“你们是”
小福儿话还没说完,便被其中一个个子高些的男子一把拉了出来按到墙上:“小福儿,好久不见”
巷子里的风将他面上的轻纱吹开,角门红灯笼里柔和的光将他的脸也映照的十分温柔,小福儿看着这里一本正经,目光深邃的人,脸上一热:“你、你是绿檀的哥哥?”
绿檀噗呲一声笑出来,松开小福儿:“我要有哥哥,一定介绍给你。”说罢,指了指一旁的楚姒:“小姐有事儿要交代你。”
小福儿忙回过神来朝楚姒行了礼:“小姐。”
楚姒将她扶起,轻笑道:“这几日府里可还好?”
“嗯。”小福儿点头:“之前您让奴婢查的在您房里换熏香之人,奴婢查到了,是做洒扫的丫头,但奴婢守了她几天,也不见她跟谁联系过。”
楚姒想了想:“这几日你暂且不用跟着她,我没回来之前应该都不会再有动静。”
小福儿颔首,便听楚姒又道:“烟雪姨娘和弘哥儿呢,可有异常?”
小福儿想了想,微微摇头:“异常倒是没有,有春枝姐姐守着呢,只不过听说了定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之后,烟雪姨娘便很少带着弘哥儿出门了。”
楚姒颔首,烟雪这般警觉是对的。
“把这个悄悄给烟雪,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包括春枝。”楚姒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给她。
小福儿有些激动的接过信,连春枝都不能知道的事儿交给她来办,小姐这是信任她啊!
“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妥当。”小福儿眼眶微湿。
绿檀失声轻笑:“小福儿,你该不会激动哭了吧。”
小福儿羞恼咬唇,瞪了绿檀一眼,方才捉弄她的仇还没报呢。
“这封信最好今晚就送过去,这几日你也多费点心在烟雪姨娘和弘哥儿身上,就连一应吃食茶水你也多替她看看,稍有异常便立刻请大夫,知道吗?”楚姒叮嘱道。
小福儿点头:“小姐放心。”
楚姒交代完这里的事情,看了看时间,秦雪也是晚上下的山,这会儿应该同李潇她们一起快到了,想见烟雪和弘哥儿是不可能了,便不再多说。接下来如何,就要看烟雪自己了。
待小福儿回去了,绿檀才道:“小姐,咱们现在回去吗?”
“不。”楚姒摇头:“咱们去逛逛这繁华的京城。”
“逛京城?”绿檀看着一脸严肃的楚姒,这可不像是闲下来逛京城的样子。
楚姒利落的翻身上马,让绿檀又是一瞪眼。这个小姐似乎浑身都是秘密,一个自小养在深闺的十四岁女子,心机成熟,杀伐果断不说,便是这些小技能也是满点的。
二人一路驾马在京城空旷的大路上狂奔,路过拐角的时候不知哪里冲出个小孩子来,跟在后面的绿檀心跳到了嗓子眼,楚姒却猛地勒住手里的缰绳强行调转了马头,马颠了几下,差点把瘦弱的楚姒颠下去,但好歹冲出来的孩子无恙。
楚姒看了看被勒青的手掌心,微微咬牙,那孩子的母亲许是吓坏了,冲出来便将孩子抱在怀里哭,周围的人对二人开始指责。
楚姒并没有逃开,而是翻身下马,将马儿交给绿檀,这才上前:“孩子没事吧。”
那妇人许是家境贫苦,穿着一身褐色长裙,头发用布巾包着,她跟孩子身上都没件厚衣裳。
妇人不敢说话,连连摇头,楚姒见孩子无恙,这才松了口气,温和道:“你随我来。”
角落,一辆马车停着。
马车中人本来只是被挡住了道儿,可楚姒带着孩子和妇人离开时,风将她面上的纬纱吹开,一张冷漠的小脸立刻落入他的眼中。
“是她,胆子倒是不小。”赵训炎坐在马车中,翻看着手中的传说是无极阁人落下的令牌,神色薄凉。
“主子,可要跟上去?”旁人问道。
赵训炎摇头:“不必,今夜城门已关,她出不去,等办完事再来寻她。”
他说完,马车便朝着京城如意坊而去。
楚姒领着二人在一旁的包子铺门口停下,跟老板要了两笼包子。
那母女不知楚姒什么意思,忙道:“大人,我们什么也不要”
包子铺老板将包子打包好,将零钱递给楚姒,楚姒这才转身连着银子和包子一起给了那妇人:“方才人多,我见你二人孤儿寡母,怕露财后惹来灾祸。今日是我莽撞了,这孩子许是受了惊吓,带她去看看大夫吧。”
那妇人似愣住了,绿檀过来:“公子,咱们该走了。”
楚姒颔首,看那妇人红着眼睛说不出话的样子,心中苦楚,如今已是二月,很快三月就会来。都说瑞雪兆丰年,可今年的雪下得这样多这样厚,早春的庄家肯定活不了,那个时候才是最可怕的时候,她准备的那些银子也不知道够不够救下杨家一家。
如意坊寻常人不得上来的雅间内,媚娘看着坐在里头的人,掩唇轻笑:“逍遥王爷怎生来了,可是要媚娘半夜给您做衣裳?”
“媚娘是如意坊的二当家。”逍遥王笑看着面前眼角眉梢全是风情的漂亮女人,笑开,笑意却不达眼底。
“王爷是要问我家大当家?”媚娘笑道。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赵训炎笑道。
媚娘轻扭着腰肢,替逍遥王倒了茶,自己也在一旁坐下,单手撑着下巴柔情似水的看着他:“我家大当家正忙着调戏小娘子,怕没时间来见王爷。”
“大胆!”赵训炎身边的侍从呵斥道。
媚娘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含情脉脉的看着赵训炎:“王爷应该知道如意坊的规矩,咱们如意坊不归任何一官员所控制,而且最是守规矩,所有的消息凭银子买,除了您们这些皇家之人的,任谁的消息都可以买得到,但是若有人威胁,那就不能怪如意坊不守规矩了。”
赵训炎淡淡喝了口茶:“媚娘何须惊慌,我今日过来,也是带了银子的。”
“是吗?”媚娘站起身来,看着方才呵斥的侍从,笑着上前,在他跟前褪下外袍:“王爷且说,若是消息太贵重,您带的银子不够,拿这位小哥哥抵账也是可以的。”媚娘的手如游蛇般缠上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却淡淡扯开了他的裤腰带。
那侍从憋得满脸通红,有怒却不敢发。
赵训炎淡淡瞥了眼媚娘:“果然是有仇必报,本王喜欢。”
“那王爷可考虑把媚娘娶回去做王妃?”媚娘吃吃笑道。
赵训炎轻笑一声:“第一件事,我要知道这枚令牌的主人是谁,如今身在何方。”
媚娘看着落在桌上的令牌,眸光轻微闪了闪,松开手,朝屋里人抬了抬手,不一会儿出去的人便捧了本册子来。
媚娘接过册子,妩媚倚在一旁的软榻上,玉足露在外面有意无意的撩动着一旁的纱帘,看得赵训炎几个侍从都憋得慌。
赵训炎抬眼冷冷看了眼媚娘,却见媚娘眸子柔柔一抬,眉目流转间皆是成熟的风情,让那些侍从越发的把持不住了。
“都出去守着。”赵训炎看着媚娘淡淡笑道,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反应。
媚娘不由笑出声:“王爷是我见过少有一丝反应也无的。”
“还有谁对媚娘的绝色而没反应?”赵训炎似无意般问道。
媚娘浅笑:“这是第三个问题了,前面两个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不过第一个问题价值五千金,第二个问题价值三千金,王爷可把银子都准备好了?”
“八千金?”赵训炎危险的眯起眼睛。
媚娘轻轻一笑:“您问的可不是寻常人,若是你问隔壁阿大,一个铜板,连他昨晚睡哪个小妾我都可以告诉您。”
赵训炎见此,不再多说,眉眼间生出几分阴翳来:“你回答第一个问题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