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刚醒来,见屋内无人,便披着一件单衣走出去唤成沁洗漱。
按我的身份能前呼后拥好几个丫鬟围着我,但我不喜欢这么多仆人,有成沁和温明就够了,所以李园开园来再也没添过人。
我一走出去,就听见成沁道歉的声音
“春花小姐,不好意思,我家小姐身体不适,怕是不能赴宴了。”
春花的声音带着一股火气:“什么身体不适不能赴宴,昨天也用这个借口不肯见我们,结果转眼呢,她就见了秋月,我们同是虞美人的姑娘,同是姐妹,媚烟还区别对待不成?”
成沁连连说抱歉。
“今儿我把话搁在这了,下午在湖中小苑相聚,其他姑娘都答应来了,就差媚烟一个,你给我转告她,让她过来。”
成沁还是不肯松口:“春花小姐,对不住了,真是对不住了”
“你这个奴婢,都没进去通报主人一声就替她应答了,真是不想活了”
“春花,下午我会准时赴约。”我再也听不下去了,隔着一堵墙回应了春花的话,再说下去,春花估计动手打成沁的心都有了。
春花话语带着一阵笑意:“这就对了,媚烟,记得下午申时准时到啊,我们几个姐妹好好说些体己话。”
过了一会儿,成沁打开了门一脸愧意地看向我:“小姐,都是成沁不好,吵醒了您。”
我摆了摆手,“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醒来的不是被吵醒的。”
成沁又道:“小姐,还是我不好,没有拦住春春花小姐,让您身体如此虚弱还得去湖中小苑赴宴”
我等她说完话,才道:“今日之事,就算没有你,春花也迟早会找上门来想尽办法让我去赴宴,无须自责,这不是你能阻止的。”
成沁瞪大了眼睛:“啊?小姐,春花小姐为什么要”
她不敢说下去了。
我淡淡道:“一些人对你别有所求,千防万防,再怎么防也是防不过去的。”
成沁懵懂地问:“那如何让别人不对我们别有所求?”
我目光凉凉:“很简单,让自己别那么优秀就好,有能者遭人妒,无能者遭人欺,是想被妒还是想被欺,端看个人选择。”
成沁眉头一拧,不解地看着我,温明走过,冷冷道:“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热水让小姐洗漱。”
成沁打了个激灵,脚底抹油赶紧跑掉了。
我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由轻轻一笑,“温明,你为何总是吓她。”
温明道:“成沁有时太过较真,还是得让她多做一点事分分她的心思。”
我眉目含笑,心想,怕是不止这些那么简单吧
温明左右看了看,凑到我身旁低声说:“公孙强那件事被官府接手了。”
我眼神一凝,“不是说他们都是孤儿寡母没人照顾么,怎么会有人报上了官?”
温明细细说:“报官的人是大夫人放在外面的掌柜,这位掌柜常年不在公孙府,而是帮大夫人走南闯北的开源开辟路子赚钱的意思,几年才会回公孙府报一次账,恰好最近几天赶上回来了。”
我好奇地问:“那公孙强,是嬷嬷和他的孩子?”
温明摇了摇头:“这点我打听不出来,不管是不是,他们的关系绝对受益匪浅。据说掌柜还有一位妻子,常年服侍在公孙大人身边,跟公孙强的母亲关系还不错。”
我呵了一声,没想古代这种制度森严的社会,还能做出这些事,真是有趣
“审查这个案件的人是谁?”
温明话语一顿,“这也是我想要告诉小姐的,五皇子刚回归,说在边疆已久甚是怀念晋州的一草一木以及之前的工作,最近晋州发生的各种命案,都会交由他手。”
我心一定,“继续打听这件事。”
一晃就来到了下午,我赶去赴约,夏竹和秋月已经来了,坐在湖中的亭子里欣赏着一地残败荷花。
现在还是寒冬腊月,春天没来万物不复苏,没多少美景可看,在这湖中亭子坐久了,还得忍受着刮在面上的呼呼寒风,刺疼刺疼的。
春花前呼后拥的被一众婢女护着,高傲的犹如高门贵女般,她掐着点儿来到了湖中亭。
春花穿着樱草色缕金蝶纹春衫,在大寒冬日下美的像画中的人一样。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厚重的棉服,又看了看露出莹白小腿的春花,不由缩了缩身子,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袄子。
今日这场宴会简直是春花的炫耀会,她看着我们,首先说了阿娘对她有多贴心,现在还冬天呢,就已经让她挑选了春天的衣服。
这的确是独一份,我心想,阿娘不仅让她冬天穿春衣,还让她冬日参加各种望族宴会,暗地里的春花不知吸了多少人的目光。
春花过了年,今年就要及笄了,阿娘已经开始筹谋着如何把她卖出一个好价钱了
可怜的春花还洋洋得意的不自知。
“对了,媚烟,今早我从别的公子哥里听到关于你的一件事。”春花说着说着,把头看向我,笑吟吟道:“恭喜你啊,媚烟。”
我微愕,“春花姐,为何恭喜我?”
春花道:“你还不知道吗?现在望门中都流传着公孙晧说非你不娶的消息,公孙大夫人被他气的卧病在床,公孙公子跑到他娘的门前跪了整整一天,公孙大夫人终于松口了。”
“他们都在传你很快就要被抬进公孙府了。”春花说道这里,话语里免不了带着丝艳羡。
我赶紧摇头:“春花姐,坊间流言有多么不合实际你又不是不知道,可别乱说这些折煞我了。”
春花眯着眼睛说:“坊间流言能被说算不得数,可今早,我却看到公孙家的仆人上门来找阿娘了,还是我的丫鬟亲自看见的。”
我眼皮一跳,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抿了抿唇。
“春花姐说笑了,公孙家可能是来跟阿娘谈别的事情,再说了,我早就说过绝对不会入公孙府的。”
春花嗤笑了一声:“媚烟,你就别装了,我们这般女子,能找个男人赎身出去过上安稳的日子已是不易,更何况还要找一个良人。”
她斜倪地看着我:“你口口声声说不想被抬进公孙府,其实心里巴不得赶紧入了公孙府吧?”
我垂了垂眸,淡淡道:“我的心已摆在你们面前,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也不会改变想法。”
夏竹拉着我的手,“媚烟,万事不可太早下结论,公孙公子待你真的不错,你在好好考虑吧。”
秋月也眨巴着眼睛看着我,劝说道:“是啊,媚烟姐要慎重考虑一下,这关系到了一辈子。”
春花轻咳了一声,“你们也不用太操心,媚烟紧紧抓着公孙公子的心,退一万步,就算不能抬进去,公孙公子也绝对不会亏待媚烟,能抬进去,媚烟也算是鲤鱼跃龙门了。”
她抬了抬手,特意抚了抚毫无任何装饰的发间,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一只朴素至极的木簪子,一点一点地并入到了头发之中
春花摸着木簪子,得意地看向夏竹,“我们啊,最主要还是要讨男人欢心,才能被宠爱不断,你说是么,夏竹?”
夏竹颤了颤身子,脸色瞬间苍白一片,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春花头发上的那根木簪子,手指用力抓着身下的衣裙。
春花笑了笑,还想要说些什么,夏竹倏地站了起来,看向我们道:“我忽然想起自己有些事情没去处理,先离开一步了。”
看着夏竹离去的背影,春花哼了一声,也站起身来慢悠悠地离开了。
我和秋月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双方眼里看到一丝无奈。
我问道:“她们两个,又是怎么了?”
秋月犹豫了一下,说:“春花姐头上的那根木簪子,似乎是夏竹姐给洛公子的定情信物。”
“那为什么会跑到春花那边去?”
秋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们可能哎”她叹了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抬头看着春花前呼后拥的架势,眼里闪过一抹沉思。
那位洛公子,恐怕还不知道春花清白已失吧?
我没把春花告诉我的流言当一回事,公孙府那种门第,是绝对不可能接受我这种身份的,别说是妾侍,就连做丫鬟都不可能。
但晚上阿娘的大丫鬟却是过来,传阿娘命令让让我明天好好地梳妆打扮一番。
大丫鬟不仅跟我说了明天要化什么妆容,还说要穿什么衣服,交代的事无巨细,让我的心悄悄提了上来。
我打发了成沁出去,单独跟这位大丫鬟聊了一会儿话,暗暗给她塞了几颗珠圆玉润的珍珠,轻声问道:“阿娘让我明天如此盛妆,是为了什么?”
大丫鬟犹豫了一会儿。
我又是塞了好几颗珍珠过去。
大丫鬟这才眉头舒展,跟我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今天公孙府上派人过来找阿娘谈话了。”
我笑了笑:“你该不会也是听信了外面的流言,以为公孙府要把我抬进去给那公孙公子做妾啊?”
大丫鬟捂嘴偷笑:“媚烟小姐,虽说是流言,但也肯定是有些风声漏出才会如此传的,我观阿娘让你明天妆容和衣服,都是大方温婉的路子,十之八九是让你去见什么人了。”
我再问下去,这丫鬟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我亲自将丫鬟送出去,成沁走到我身边担忧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不会真像流言那样,公孙家的大夫人要想看你?”
我眉头一皱,毫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我想要找夏侯冽,想要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跟公孙晧的流言都平息了下来,怎么忽然间又起来了。
我躺在床上,撑着眼睛希望夏侯冽下一秒就能出现在我面前,但直到我困得睡不着了,他还是没有出现。
半夜一阵闷雷响动,我被惊的睁开了眼睛。
手摸了摸额头,全是汗水,我想要爬起床去喝口水,结果偏头就看到了一抹黑影!
我心重重一跳,就要叫出声来时认出了这个黑影是夏侯冽。
我拍了拍胸脯,惊魂不定道:“夏侯冽,你怎么出现在我床前?”
夏侯冽淡淡地看着我:“睡不着,闲来无事跑来看看你,怎么,你也睡不着吗?”
我刚想回一句本姑娘睡眠可香了,忽然又想起了下午听到了流言,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我也睡不着。”
夏侯冽难得感兴趣地问:“为什么会睡不着。”
我赶紧把听到的流言和猜测说了给他听。
夏侯冽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我有时会想,这个男人就算要死时,应该也能云淡风轻地跟人说笑吧。
他问我:“那你想不想要被抬进公孙府?”
我心一紧,仰着头狗腿地说道:“一切全凭您做主。”
夏侯冽嘴角轻勾,玩味地说道:“你要是被抬进公孙府,也不是不可以。”
我心顿时沉了下来,夏侯冽难道真要我去公孙府?我用手烦躁的抓了抓被子,莫名有些伤感。
哪知夏侯冽下一句话道:“不过你太笨了,去了公孙府会坏事,你还是继续待在虞美人里吧。”
我眼睛一亮,很快又暗淡了下来。
我转过身子不在看他,应道:“媚烟明白了。”
我默默地想着心事,继续待在虞美人,迟早有一天是要接客的,那个时候的我,又会如何选择
第二天一大早,我按照阿娘的吩咐打扮好去了她的冷心楼。
阿娘满意地看着我,夸我真是娴静大方。
我笑了笑,装作腼腆的没有说话,皮囊皆是外表,身份在古代才是最重要的。
再怎么娴静大方,也摆脱不了放浪的青楼女这个称号。
阿娘带我坐上了一辆马车,等我下车时,一扇古朴的青砖红门出现在我面前。
“阿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忍不住问道。
阿娘笑吟吟地看着我,抚了抚我的脑袋说:“我的好媚烟,这里你还认不出来么,这里是公孙府的后门啊。”
我拧了拧手中的帕子,退后了几步,眼里噙着抹泪光:“阿娘,您是不要媚烟了吗,为何要带我进公孙府?”
阿娘抓着我的手,脸上仍是一片笑容,话语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媚烟,阿娘养到你这么大,诚心想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公孙府是晋州最大的望族,你要是能进去,可别忘了阿娘。”
门口有位嬷嬷出现,阿娘没等我回话,一把将我推进了公孙府的后门,“媚烟,阿娘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完,她主动把公孙府的后门给关上了,完全隔了我的后路。
我迎着嬷嬷打探过来的目光,低着头装作一副怯懦的样子,心里却是恨死了阿娘。
果然是虞美人出来的女子,谈什么感情,都比不上赚到手里的银子!
阿娘够狠。
嬷嬷打量了我半晌,嗤了一声傲慢地说道:“跟我来吧,大夫人要见你。”
这位嬷嬷只说了这句话,其他一个字再也不肯透露。
我发现她在故意带我绕圈子,专门把我带去人多的地方。
成群的丫鬟婢女看到我都低头纷纷议论,我仿佛听到她们在说:“你看,这就是那位勾引了公子的女人呢!”
“嬷嬷,这位小姐是何人?”一位穿着藕色刻丝祥云袄的姑娘看着我,眼里闪过一抹好奇。
嬷嬷连忙躬身笑着道:“婉清表小姐,这位是媚烟小姐。”
一听到我的名字,这位姑娘看着我的眼神立刻变了,她皱着眉嫌弃地退后了几步,眼里毫不掩饰厌恶地道:“原来是个红尘女子,你怎么把她带到明书阁这种地方来了?”
“快把她给带下去,莫要污了明书哥的地!”
嬷嬷连忙点了点头,“是的表小姐,我这就带她下去。”
我转身冷笑,怎么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还不是为了更好的羞辱我!
“慢着”
身后的姑娘忽然叫到,她走到我面前,细细打量了我一眼,说:“你是要去看姑母吧,姑母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子,嬷嬷,把这个女人的妆给卸干净了。”
嬷嬷道:“是的,表小姐。”
我无法防抗,任由被这个嬷嬷带到一处水缸前,我本想主动上前洗去脸上妆粉,哪知这位嬷嬷却一手抓住了我,一手按住了我的头,把我按向了水缸里!
我猝不及防下被灌了好大一口水,手在水缸里拼命划动挣扎,但头上那手却死死地按住我的,让我无法移动半步!
不一会儿,我的头被人拽了起来,我刚深呼吸了一口气,又被人按向了水缸之中。
水缸里水泡咕噜噜地往外冒,耳边传来的是表小姐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声。
如此往复,我都已经数不清被人按了多少次,嬷嬷这才放开了我。
表小姐走到我面前,双手环胸笑着说:“这就干净多了,快把湿衣也给换了,去姑母那里,别让她等久了。”
我沉默地被嬷嬷拖着走,被她带入到了奴仆住着的地方,嬷嬷找了件丫鬟穿的衣服给我,我一句话也没说,换了上去。
出来时,放在湿衣上的珠钗玉镯全都不见了,我紧了紧手,看向嬷嬷,问道:“我放在这里的珠钗玉镯呢?”
嬷嬷不耐烦地说:“看什么看,我堂堂公孙家的奴仆还会贪图你的东西吗?你自己弄不见了吧?”
我直勾勾地盯着她半晌,嬷嬷眉头一挑,怒道:“你还走不走,大夫人还在等着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