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修然看着面前的程惜,用非常温柔而悲哀的声音说:“修言在警车上听到有一个女孩被□□了,他可能以为那是你……他见到我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哥哥,我还是害了她。’” 看到程惜惊讶的目光,肃修然又轻声说:“那晚除了你们,还有个女孩遭到了□□。” 他说着目光重新又悲哀起来:“不过那晚有生命危险的人只有修言,他受伤很重,在对我说完那句话后就倒了下去。他肋骨骨折,内脏也受到了损伤,内出血的情况很严重。 “我的弟弟,是被我抱上了救护车,又亲手抱到医院的。他在中途昏迷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他把手按在我的胸前,说如果他的心脏还能用,不知道可不可以还给我。” 这寥寥几句话中的意味实在太过惊心动魄,程惜瞬间就苍白了脸色。 肃修然却犹嫌不够一样,又轻声说:“到医院抢救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他两年前还曾有过心肌炎的病史。那时他遇到的医生在医院的档案里做了记录,否则我们根本不知道。” 程惜额头有些冒汗,她突然开始责怪当年的自己,程昱说的那句“他脱离危险了”,应该是指他被送入医院抢救后脱离了危险期,而不仅仅是脱险那么简单。 程惜知道程昱一直并不喜欢肃修言,他经常提起并大加赞扬的人是肃修然,对于肃修言,他则最多语气不耐烦地说一句:“那个肃家的老二。” 他甚至刻意对程惜隐瞒了肃修言的情况,不希望妹妹跟肃修言有过多交集。 若说他对肃修言带着偏见的目光,也没什么不对,但程惜自己呢? 在她还不知道“小哥哥”就是肃修言的时候,哪怕没有哥哥态度影响,她也像很多人一样,认为肃家的两个少爷,大少爷肃修然成绩优异,功课完美,是个人人向往的天之骄子。 二少爷肃修言的成绩虽然算不上稀烂,但却十分平庸,还据说脾气恶劣,反复无常,几乎没有人愿意靠近。 所有人也都从他们父亲的态度里,感觉到以后继承神越集团的会是肃修然,肃修言大半就是个不成器的二世祖了,在父亲和哥哥的照顾下浑浑噩噩地过完这一生。 肃修言像今天这样掌管神越集团,甚至还发展得蒸蒸日上,是当初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所没有预料的。 事实上当肃道林去世后,肃修然真正担任神越总裁的时间不过半年多,剩余的时候都是肃修言在管理。 如果说当肃道林的时代结束后,现在的神越就是肃修言的时代,也丝毫不算抬高。 人类其实是一种很残忍的动物,只会注视光环下的强者,而对光环外的“失败者”不屑一顾。 当年的肃修言,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偏见和轻视中度过的。 但一个人真正的样子,是怎么界定的呢?是舆论中勾勒出的模糊影像?还是众人口中的积毁销骨? 就连程惜自己,在和肃修言的最初重逢后,不也贴了几个“霸道总裁”“蛮横不讲道理”“说假话不眨眼的资本家”……诸如此类的标签在他身上? 倘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太出乎她的意料,而她又有足够的好奇心,只怕肃修言这个人在她心目中,也还是那么个平面化的样子。 她想着就拿手遮住眼睛,轻叹了口气。 也许是看出了她神色间的深思和动摇,肃修然又微笑了笑,说:“你也想起那些年人们对修言的成见了吧?” 他顿了顿,才又也叹了口气:“当年的修言,其实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他所有的测试和试卷,只写三分之二。” 三分之二就是不到70%,在只写三分之二的情况下还能有个不上不下的成绩,他写过的题目,准确率只怕有百分之百了吧? 程惜想着就倒抽了口冷气,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拿着自己的天赋开玩笑的疯子。 在她这样无依无靠,只能凭借自己的天分和努力,来获得更好人生的人眼里,肃修言简直是个随手挥霍金山银山的奢侈分子。 肃修然像会读心一样,又看穿了她的想法,笑了笑说:“你是不是以为,修言自恃家世优渥,厌恶学习?可若真是如此,他又怎么会保持那种百分之百的准确率的呢?” 他边说,边又轻叹了口气,唇边的笑容更加哀凉了些:“修言这么做,只是不想同我争什么。他比谁都希望父亲和母亲能够不要再怨恨彼此,不要再用我们两个来作为互相竞争的工具。我们一家人,能够真正和美地在一起生活。” 程惜听到这里,是真正有了些意外,她在一个和满的家庭里长大,哪怕父母去世后,哥哥和她也是相依为命,互相扶持。 她原来也实在没有深想过肃修然和肃修言,是在一种什么家庭环境下长大的。 从现在肃修然的话里可以猜出,他们的父母应该是貌合神离,连带兄弟两个,也被撕裂成了隐约的对立面。 肃修然在最后,微笑着给出了会心一击:“修言是个实际上,远比看起来要温柔得多的人,我想你也有所体会。” 肃修然在说完之后,没有等待程惜的回应,而是对她微微笑了笑,就转身回了病房。 留下程惜在原地低下头认真思考,她想了一阵子,才得出结论:肃修然果然不愧是大神级别的作家,不仅句句信息量庞大耐人寻味,甚至还是个心术大师。 她还是第一次在谈话中完全失去主动权,被对方吊着情绪走。 肃修然回到病房后,没有打扰肃修言,就在病床边的沙发上无声地坐下了,开始闭目养神。 肃修言休息了两个小时醒过来,他也从浅眠中醒来,对肃修言温和地笑了笑:“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需要叫医生吗?” 肃修言有些口渴,不过还是抿着唇摇了摇头:“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自己身体那么烂,赶快回家休息。” 肃修然却还是看出了他的需求,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你这次还是内脏损伤,让我想起了十三年前那次,实在放心不下。” 听他提起旧事,肃修言脸上顿时有了些不自在:“这次没那么严重,不会那么半死不活。” 肃修然又笑了笑说:“可是弟弟就在我的怀里气息微弱、命悬一线的样子,我实在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 肃修言正在喝水润喉,听到他这种形容词差点呛到:“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肃修然看着他弯了唇:“当年你昏迷后就不知道了,抢救的时候,医院下了两次病危通知。” 肃修言脸上的神色更不自在了些,憋了一阵才憋出一句话:“这些不用告诉程惜,她没必要知道。” 肃修然还是弯着唇温和微笑:“可是我已经都告诉她了,并且还跟她谈了一些其他关于你的事情。” 肃修言顿时涨红了脸:“哥哥!你说这么多干什么?” 肃修然还是笑得很温柔:“修言,程惜就是你一直惦记着的小姑娘吧……你藏得这么深,我竟然到今天才猜出来。” 肃修言又绷紧了下颌默不作声了,他和程惜之间,除了横亘着的黑暗往事,还有更多的阴差阳错。 如果不是他在最后关头弄明白了一些事情,他不知道他们还将错过多久……也许就是永远错过了。 肃修然不再微笑了,却还是轻声地对他说:“修言,如果你很重视什么人,那么一定不要对她隐瞒太多的事情……这是我在这么多年的生死里,得出的结论。” 肃修言还是微垂着头没有看他,他又轻叹了声:“修言,你也是我不想再对你隐瞒的人。” 肃修言低着头又过了一阵,才冷不丁说了句:“哥哥,程惜不在,你不用演兄弟情深给她看了。” 肃修然这才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是出自真心,全无矫饰。” 肃修言抬头满眼笑意地看了他一眼:“好了,我知道了,哥哥很担心我。我没事,会很快好起来的。” 肃修然揽住他的肩膀轻拍了拍,眼中也满是笑意:“对于程惜那个小姑娘,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程惜没有无休止地思索下去,她调节能力很强,肃修然进去后,她也就在外面的沙发上躺下小睡了一会儿恢复精力。 毕竟现在还不知道追杀结束了没有,也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难缠的人物。 她睡得不深,肃修然开门出来时她就醒了,翻身坐起来揉着脖子:“苏修老师,修言怎么样了?” 肃修然点头示意她可以进去,然后笑了笑说:“我的身体状态一直欠佳,修言一定要我回家休息,这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程惜连连点头答应:“苏修老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修言的。” 肃修然微笑了下:“不用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了,叫我大哥就可以。” 他说完就带着那种非常优雅温和的笑容飘然离去,带走了在门口守着的四个保镖里的两个,不用说还是肃修言安排的。 程惜托着下巴又站着思考了片刻:苏修老师难道一直是在打助攻?那这个助攻打得实在是比刘嘉高太多了。 她带着这种深思回到病房的时候,就看到肃修言侧过脸去,脸上有些不耐烦的神色:“老大跟你说了些什么?他春秋笔法的,不要信。” 程惜现在已经知道他这样子,多半是又傲娇了,笑了笑坐在他身侧,又抬手很自然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小哥哥,我是不是已经错过你太多次了?” 肃修言的耳朵又有泛红的趋势,隔了片刻才带着些咬牙地说:“你是不是不打算放弃这个称呼了!” 程惜侧头笑看着他:“为什么要放弃,你就是我的小哥哥呀。” 肃修言沉默了片刻,抿着唇说:“被别人听到了不好。” 程惜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好,好,我的小哥哥爱面子,人多的时候我就叫你‘修言’好了啦。” 肃修言转过脸无奈地看着她:“我发现你是不是翅膀硬了?把我当孩子哄?” 程惜却突然靠上去,抱住他的肩膀,然后在他仍显苍白的薄唇上吻了一下,看着他说:“修言,这或许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我不希望再像以前那样留下遗憾,所以你需要我怎样努力,一定要告诉我。” 肃修言看着她,眸色有些加深:“你不是说了一定要离婚的吗?” 对此程惜十分成竹在胸:“恋爱归恋爱,结婚归结婚,试过不合适,还是要离的。” 肃修言顿时又要被气笑了:“你倒是挺有谱的。” 程惜也笑了,凑近到他的耳朵,轻声说:“告诉你个秘密,我小时候就喜欢小哥哥哦,我发过誓,有一天要是再让我抓到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