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手掌搭上白恬的肩膀,白恬会来得及回头,程景行的声音便传过来。 “甜甜,松手。” 白恬看着他,没放手却也没说不放。 程景行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带到身后。他薄唇微抿,看向陈晴晴时,目光像淬上风雪的刀锋。 冰冷,危险。 白恬没下死手,再加上她的小身板,本身也没有多大力气,陈晴晴只是弯着腰咳嗽几声就好转过来。 正好迎上程景行的目光,顿时有点心里发虚,不知道他刚才听到了多少。 陈晴晴在程景行出现之后,就横不起来了,下意识地往黑板的方向靠。 眼前一晃,拳风擦过鼻尖,最后那一拳落在黑板上。竟硬生生将黑板砸出一个凹陷,发出的巨大声响让陈晴晴吓得直发抖。 陈晴晴不敢想象,如果那一拳落在自己脸上会是怎么样。 他侧身站着,另一边手还牵着白恬。 “滚。” 陈晴晴几乎是听到这个字的瞬间就往外跑,其间还被放在讲台桌旁的办公椅绊了一下,她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程景行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地响起,“听说你本来要找人一起来,下一次找人帮忙之前,先报一下我名字,你可以试一下,还有没有人敢帮你。” 陈晴晴加快了步子往外跑,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 顾秦找他帮着打架,回去的路上恰好遇着两人在前边说话。他刚要绕开,却听那两人提起白恬的名字。 “陈晴晴不是说要弄一个女孩儿,叫什么,白恬?那我们现在回去?” 另一人说了什么,程景行没注意听。他皱了皱眉,确实没想起陈晴晴是谁。 他冲前边喊了一声,“前边的。” 两人同时回头,程景行又呈上他招牌式的笑容,嘴里咬着一支烟,吊着一边嘴角。 “知道白恬是我姑娘吗?” 或许认识程景行的人在这一块并不是特别多,但顾秦的名声是响亮亮的,出了名的差。 远近闻名的,有钱有权,把飙车作为放松心情的方式,把打架当作业余爱好的二世祖公子爷。 不说S市一中,就说这S市能有几个人惹得起他? 两人觑了觑顾秦的面色,又想起程景行上次打陈航的样子。总归还是怂,既然他都开口说了,谁还敢动那姑娘。 . 头顶的苍穹上布满了乌云,更加昏暗了。闪电划过天空,乌云撕开一道口子,有短暂的光亮。 雨愈发大了起来,扬扬洒洒地落下。 学校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偌大的校园显得空旷寂寥。 刚才程景行从走廊跑到教室前门,陈晴晴的话全都落入他的耳中。她说白恬之前自杀过。 他怔住,直到白恬扑过去掐住陈晴晴的脖颈,他听见白恬说得那句话。 他制止了她的动作,将她带到身后。 她只管可爱,我来替她拔刀,我来替她收场。 她低着脑袋没说话,程景行看着她的发顶,陡生怜惜。 伸手把她拥进怀里,她的鼻尖撞在他的胸膛上,酸意涌上鼻梁,泛滥进眼睛里。 他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也没说。他拥抱是温暖的,让人依恋。白恬深呼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去,想要缓解那股想哭的欲望。 轻推他一下,示意他松手。她从他怀里退出来,“我想回去了。” “我送你。” 白恬往外走,没有回头,“不用了。” 程景行的长腿迈几步追上她,走在她的前边。意思很明显,不容拒绝。 和她第一次去程景行家里的那天一样,她也是这么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个子高,几乎挡住了她眼前的全部景象,这是不是可以说成,她的景象全都是程景行。 他步伐不快,走几步会故作不经意地回头望她一眼。 步步回首,怕她会走丢了似的。 这段路不太远,他想站在门外,目送白恬往院子里走。她却执拗地要看着他走,他笑了笑,取出一支烟来,放在嘴里咬着。 他没有走远,回去那个家里也不过是一个人待着。倒不如一人在外游荡, 无拘无束,自由懒散。 他坐在小区门口的长椅上,对面有一条小的商业街,这个时间点来往的人不少。 小男孩吵着要吃零食,父亲抱起他,“我们等会和妈妈一起去超市买。” 各种颜色的彩灯装饰着路边的行道树,程景行自嘲地笑笑,彩灯的光让他的眼睛有些酸涩,却依旧执拗地不肯移开视线。 程升给他转了笔钱,让他别在家里碍眼。顾秦那厮应该在陪女朋友,不会和他一起在外边瞎晃悠。 他本该乐得不待在家里,却发现不知该去哪里。 当程景行意识到自己站在白恬家的院子里时,先是一愣,随即低下头嗤笑了一声。 二楼暖黄色的灯光亮着,倾洒出玻璃窗照得雪花都变得晶莹。他突然想起每次回母亲那边的老房子时,也是这般,站在楼下望着那栋楼里近百户人家的灯光。可是他永远能一眼认出哪一间是母亲在的屋子。 这个世界上有万千灯火,但似乎从母亲离开后,再也没有哪一盏灯是为他而留着。 面前这栋二楼的小别墅,虽然程景行没有到过白恬的房间,可是莫名他却认定那一间房间是白恬的。 似乎有点可笑。 他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久到天空从大雨转停,又开始下起小雨。 可是他仍旧不愿离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得有没有意义。 他把伞沿向上斜了斜,随意的一瞥,却意外看见阳台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坐在阳台的栏杆上,不知道她坐了多久。那么瘦的一个人,在风中摇摇欲坠。 她仰着苍白的小脸,雨水打在她的脸上。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肆虐地呼啸着。 在凛冽的寒气中,他的思维也变得沉默。 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她想自杀。 她坐在二楼阳台的另一面,他喊她的名字,她回过身来看他。 程景行把伞随手放在一边,后退几步助跑,轻松爬上院子的墙。从墙头跳上置放空调外机的小台子,再撑着阳台的栏杆一跃,就这么翻进了白恬家的阳台。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地把她从上边抱下来。 她的头发已经被水打湿,身上的棉服外套上也全是雨水。他在她被风雨浸得冰凉的脸上重重地薅一把,擦去她脸上的雨水。 他捧着她的脸,目光沉沉,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里。 “你想做什么?” 她不答,他复又说道。 “不准死。” 任何时候,都不准。 那一瞬间,白恬想。 他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无关风月,无关爱情,就想为了他活着。 如果没有他,她就向死神缓步靠近。 他的眼底一片清明。 她撇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我没有想死。” 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 她没有想活着,也没有想死。 “那你在想什么。” 白恬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像被云层后边的星星。“我想我爸妈了。” 程景行理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他们在哪儿?” “骨灰盒在墓园。”她的语气极淡,像说书人平静地道出别人的故事,不带丝毫情感。 “医闹,我妈妈被患者捅了一刀,我看着我妈妈死的。我一直在等我爸来,可是他来不了,他在赶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听说我那天甚至没有哭,我是不是特别坏。” 也是那一年,十三岁的白恬爬上医院的顶楼,坐在栏杆上。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她是打算跳下去的,却被过路的人发现报了警。 年老的奶奶站在天台的另一边,她说她只有白恬这么一个人了,不希望白恬死在她前面。 她便和奶奶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 她刚刚站在阳台上,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当时,在那个医院的顶楼上。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诱哄着她,跳吧,跳下去就可以找到爸妈了。 她爬上栏杆坐着,双脚悬空,那种靠近危险、接触死亡的感觉,让她病态的从扭曲的心里产生一种欢愉。 可她这回没有想跳下去,她只想坐在这,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这是她第一次提起她的父母。 程景行把她的脑袋按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掌温热宽大,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 她听着程景行有规律的心跳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我从小被宠坏了,所以我的心里很扭曲。我时时刻刻都站在崖边,如果你确定要来到我的身边,但凡你产生一点点要离开的心,我就会拉着你一起跳下悬崖。” 这算是回应他那天在学校楼梯间里说的话,她说得认真严肃,好像就这么交代了一生。 “你现在跑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