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的李府一片黑沉,“死气沉沉”四个字闪过,沈醉苦笑一声,轻巧地翻过围墙,落在了李府的后花园里。 一年前他来过这里,就在这花园里等着李桥过来。 那时的李府还是一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盛景象,李桥的长子会试拿了好名次,家里大宴宾客,后园里满园的菊花,丹桂飘香。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那日自己恭喜李桥,他对自己说的什么? 沈醉借着月色看了眼四周,仔细地想了想。 李桥那日说的是,阉党横行,朝中必得有人能扛起大旗,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 沈醉撇撇嘴,就那金銮殿里哪来的反,又哪来的正呢? 顺着记忆里的路往前走,沈醉慢悠悠地找到了李府主院,不出意外也是上了锁的。 四下里看了看,沈醉足下轻点,直接跃上了一人多高的院墙。 书房里一灯如豆,似乎有人影晃动。 沈醉微微勾唇,这是叫自己给堵上了吗? 来到书房外,沈醉犹豫了片刻,还是直接推开了门。 他一个江湖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房门推开,书本陈腐的气味扑鼻而来,却又混杂了一丝甜甜的香味,似曾相识。 只是还来不及分辨,书房里的灯就灭了,沈醉听见动静,那人对自己出手了。 黑暗中,他微微一笑,不避不闪硬生生和那人对了一掌。 两人攸然分开,沈醉戏谑地声音响起:“这天下间能硬接我一掌的,一只手数的过来,阁下报个腕吧。” 对方顿了顿,却是不由分说地再次扑过来,这一回手上多了一柄匕首。 两人又过了几招,那人似是不想多做就缠,寻个破绽便跃出了后窗,往外面逃了。 沈醉也没打算去追,他关心的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会不会被那人捷足先登了。 来到多宝架前,寻到那个金蟾,金蟾嘴里的铜钱□□,果然见金蟾口中含着一个细小的纸卷。 沈醉心头一喜,不及打开便将纸卷收好,又将铜钱放回原处,快步来到后窗,纵身一跃追了出去。 沈醉的轻功虽不能说独步天下,却也足担得起踏雪无痕一句赞了。他提气轻身跃到李府后面一座二层阁子的顶上,功聚双目,借着月色远眺。 果然,西面一人蹿房越脊,看那身黑衣,该是刚才李府那人。 沈醉微微一笑,轻身功夫运到极致,鬼魅似的追了过去。 追了一阵,面前眼看着就是一片湖水,沈醉冷冷一笑,心道看你还能逃哪去。 谁知那人竟忽然纵身跳进湖里去了,沈醉在湖边止步,皱着眉头看着湖面上一层一层的涟漪缓缓散开,却是许久都没有人露头出来。 水遁得倒是高明,沈醉摇头转身,却听见一声娇笑传来,心中一动,转头便见树下一袭白衣的冉凤正抱着胳膊冲自己招手。 “小哥哥,真是巧啊!” 沈醉心里莫名地升起欢喜,快步朝着她走了过去。 “是你,冉凤?你怎么在这?” 冉凤笑笑:“今儿有陨星雨,听他们说在这里看是最好的。” 陨星雨沈醉也听过,只是没想到还有人愿意大半夜不睡觉专门跑湖边看这种东西,不过想想这人是冉凤,又觉的好像没什么稀奇。 在沈醉心里,不知怎地,冉凤做什么事好像都不算出格。 “那你看到了吗?”沈醉停在她面前,转头看了看天。 冉凤摇摇头:“还要再等一会,你瞧,月亮还在呢。”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冉凤晃着脑袋背完,便抬头看着沈醉,眸子晶亮,像是只嗷嗷待哺的小奶狗。 沈醉不知怎地,抬手就想去揉她的发顶,可才触到那柔软的发丝,便惊觉不妥,轻咳一声收回了手。 “好好地背什么文章?” 沈醉有点尴尬地说了一句,便抬步往前面走,积水潭的湖水面积很大,周围尽是些杨柳,这个时节虽然还没有落叶,却也该是尽数泛黄了。 只不过夜晚瞧不出颜色,沈醉缓缓踱步其间,到付颇有些傍花随柳的意味了。 冉凤背着手跟在他后面,笑道:“是你起的头啊,我帮你背出来。” 沈醉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冉姑娘,你一个人出来看陨星雨,他们,放心吗?” “谁?”冉凤好奇道,“你说谁?” “东厂那些人,我看他们对你很是照顾,还有那个人,你叫他哥。” “是秦青把我养大的。”冉凤从地上拔起一根芦苇,拿在手里转着,“我五岁时家里糟了变故,流落街头,被他捡了去。那时他还只是司礼监刘公公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在东厂里也根本说不上话。不过他跟我说,只要有他一口饭,就绝不会让我饿着。” 沈醉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起自己的身世,心里忽然生出些懊恼,却是不知其所起。 冉凤把芦苇掐断,看着湖面上月光洒下的点点碎银,呼出一口气:“秦青能有今天,我是一路看过来的。” 说着她转头定定地望着沈醉,开口道:“我不管别人如何想,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亲人,无论如何,我都会维护他。” 沈醉挑眉,盯着她看了一会才道:“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冉凤笑笑,把手上的芦苇搓碎扔掉,声音似是哀叹又似是自嘲:“你提起东厂时的语气,和他们一样,透着不屑一顾。” 沈醉微微皱眉,侧身看着她道:“难道人人提起东厂时都该是一副感天动地的样子就对了吗?” “你提起皇上时也没感天动地,提起内阁也不会感天动地,提起六扇门更不会感天动地,怎么偏偏提到东厂就成了不屑一顾呢?” 沈醉瞪眼:“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 冉凤踮起脚尖面对着他倾身凑过去,乌黑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睛看个不住。 沈醉只觉得头皮发麻,到底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叹息着低声道:“我只是个外人,不懂朝堂上的事。” 冉凤忽然勾唇,笑着挽住他的胳膊:“走,我们去前面,带你去看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