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初兴,从龙之臣们皆有一股锐气,自然希望监国靖王能和他们一样,锐意进取。结果,这位王上在大军出征途中,居然抽出一个时辰,观赏瓷器。自古以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例子比比皆是。这怎么能行?一时百官中流言四起,甚至有说监国打算耗费公帑,重新恢复官窑生产的。
朱亨嘉中午欣赏完瓷器,晚上便收到了大大小小几十道奏疏,全是劝谏他应以恢复两京、重整河山为重,万勿玩物丧志、耽于逸乐的。还好,大军出征时,留了一大批官员在南昌行在,不然收到的奏疏会更多。
不由得叫了声冤,孤只不过听说景德镇名气大,逛了一下而已,绝没有糜费公帑,给自己制造瓷器的意思。怎么就成了玩物丧志、耽于逸乐了?
一看这些奏疏,火直冒。
首辅关守箴聪明,以灾异言事。劝谏便劝谏呗,偏不直接说。说湖广有个小县发生了蝗灾,这是上苍在向您示警,宜厉行勤俭、安抚百姓,以求得上苍原谅。
次辅孙金鼎也不傻,举了一大堆历代贤帝勤政爱民的例子。那意思明摆着,您得像那些圣君们学习,一文钱掰两段花,花公帑烧瓷器,是不对的。
大学士何吾驺,读书读傻了,性子愚憨,居然直接劝道:“昔者历代先帝,屡差内臣往饶州烧造瓷器,凡诸工作动费不赀,况所差者假公营私,用一造百,民怨沸腾。甲申之变,不可不戒。殿下宜颁旨,不在各处设督造内臣,以安民心”。
唉!孤的何大学士!江山都成了这个样子,孤哪有心思设督造内臣。真正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
阁老们的奏疏,语气还算温和,那些言官们的语气可就尖刻了,就差指着自己的鼻子骂。
这也是大明朝的传统,言官们以骂皇帝为荣。若是因为劝诫皇帝挨了廷仗,那实在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其中尤以两位巡查御史沈光文、马星骂得最狠。这两位皆是鲁监国旧臣,归顺以后,没职位安置,只好一个封了陕西巡按,一个封了山东巡按。这两个行省还没打下来,二人没事做。新人要想出头,必须得有名气,要想打响知名度,最容易的,莫过于骂监国。
“臣闻工役繁兴与军民困苦者,莫过于江西磁器,内府所收计亦足用,今又无故欲差内官烧造,必然扰民。殿下起兵以来,锐意恢复,人所共仰,岂可为此桀纣之事,以失天下民心哉??”。
“臣闻炀帝亦人杰也,然好大喜功、耽于玩乐,宫中器皿,俱极淫巧,终致民怨沸腾、群雄逐鹿。今殿下欲差内官在江西烧造瓷器,与炀帝何异?且边方多事,百姓何以堪命?伏望停此事,以顺民心??”
这二位,一个将孤比作桀纣,一个将孤喻为隋炀。真正是好胆!最可气的是,孤若真的差内官恢复官窑,汝等骂也便骂了。问题是,孤只是去那里看了看,压根没有恢复官窑的意思。汝等这不是冤枉人吗?
没法子,对这些言官,别说杀,罚都不敢罚。一罚,名声便臭了。对这伙人,历代圣君为了搏一个“虚心纳谏”的好名声,无论被骂得多惨,唯有捏着鼻子认。
阅完奏疏,发现重臣中,唯有郑封没骂自己。
“哎呀,还是郑卿知孤呀!”
急使人召郑封来议此事。
“郑卿,孤不料去观赏了一会瓷器,竟被冤枉至此。奈何?”
郑封一笑:“监国乃天下至尊,一举一动自然为世人瞩目,发生此事不足为奇。欲解决,倒也简单”。
“哦?如何解决?”
“只需下旨,永不在各地设督造内臣。另外将这官窑发卖了便是。既可充实军资,又杜绝了非议,岂不两全其美?”
“嗯,郑卿言之有理,便依卿之言”。
次日,朱亨嘉召集诸臣,言自己去御器厂,只是欲将御窑发卖,筹集军饷而已。
当场下旨,永不在各地设督造内臣。又让骂得最狠的两个御史沈光文、马星和户部左侍郎张孝起留在景德镇,发卖官窑。自己则率大军继续往上饶县出发。
如何发卖呢?朱亨嘉给三人出了个高招:拍卖。
??
冯元隆望着正在做胚的老窑工那精妙的手艺,感慨万千,“咱景德镇有二宝,一个是高岭土(在高岭发现的瓷土,被公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烧瓷材料);一个便是世代相传的老窑工了”。
正感慨着,忽然,好友秦氏私窑主秦逸斋闯了进来。
冯元隆和秦逸斋都不是饶州人,乃是建昌人。现在景德镇的私窑主,主要分两帮:一帮是本地窑户;另一帮是建昌来的窑户。双方竞争得很厉害。历史上,一百多年后,本地窑户败给了建昌窑户,景德镇的几个大窑,都掌握在来自建昌的几个家族手中。
“冯兄,汝看了官府告示了吗?他们要将官窑发卖了”,秦氏和冯氏向来同气连枝,秦逸斋有什么事都喜欢找冯元隆商量。
“咳,那官窑荒废多年,窑工都跑得差不多了。买来何用?”
“冯兄,您有所不知。此次是连同署铭款一同发卖,购得者,有资格在铭款上,署‘官窑’二字”。
大明朝景德镇御窑瓷器有一个显着特点,就是流行在器物上署铭款,即通常所说的“款识”,虽是瓷器装饰上的附属物,但却能突显御窑的尊贵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