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景色有些变了:房屋拆除,马路扩建,新的植被和花园似乎凭空出现。有些还是像以前一样,学校、幼儿园、蔬菜铺子、小饭馆和便利店,十几年来都没有改变。
以前陆一和母亲结伴走过这条路,总会有人与母亲打招呼,现在过路的人们互相都认不出了——变化最大的,也许是她。
“我没有上过幼儿园,所以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们都是以前一个幼儿园一起升上来的,有自己的小团体,关系很好。他们现在还是一样好关系,会一起去旅行,一起在同一个城市聚会,就我没有这样的可以称之为’发小’的朋友。让我有点孤单,但是很快我就不在乎了。”
陆一这样告诉伍肆。
“这条路走过去就是我的小学,以前这边没有这些高楼,路上也没有这么多车,我们小朋友都是自己上下学的,中午走路回家吃饭睡午觉,下午再回学校,都是单位的家属院,单位的子女学校,家长们从不会担心。”
陆一又这样告诉伍肆。
她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伍肆的眼中充满好奇,认真地听着,仿佛从陆一的语句中能看到儿时的她。
“这里以前是用栏杆围起来的,留一扇小门,穿过这个小门会进入学校门前的一段路,晚上放学之后小门就锁起来。门旁边——喏,就是这里——”陆一指给伍肆看,“有一棵好大的榆树,上面全都是虫,那种’吊死鬼’。你知道‘吊死鬼’吗?”
“知道,”伍肆回答,“我们家那边也这么叫。”
“特别可怕对不对?它们会拉一根丝,从树上垂下来,把这扇门结满,每根丝下面都是一只虫。路过这里的时候就要用校服闷着头,走过去之后要抖一阵,不然身上都是虫。”
陆一说着,虽然眼前没有虫,脖子上还是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学起抖落毛虫的样子,伍肆微笑地看着她。
“反正小时候到处都是虫,粘在身上也没有人帮忙摘,如果害怕尖叫的话,男同学们会嘲笑。有时候没有抖干净,上课的时候盯住书本,虫子会从头发上扯一根丝慢慢垂下来,在两眼之间的位置来回扭动。太恶心了,于是到现在我都怕这些东西。”
说起以前的事情,陆一总是说得很多。
回到家乡之后,跟伍肆说起来,那些事情便历历在目,全部出现在她的脑海中。眼前的事情很多常常转眼便忘了,以前的事情却记得很清楚。
她的学校、搭乘的公交车班次、转车的站台、补习班的时间、不拿手科目的分数、喜欢吃的小吃、运动会的凳子、小朋友的秘密基地、学校里集结起来找她麻烦的女生们、讨厌的老师、马路上的露阴癖、徘徊在地下通道怪人、晚班次公交车上面的色狼……
“这里,以前也是一片住宅楼。”他们走到一片大停车场,现在正逢上班的时间,车停得不多。俩人在一条石凳上坐下休息,买了饮料来喝。
“我有一个朋友曾经住在这里。”陆一说。
“女孩子吗?”伍肆问。
“对,小学时候的同学,一个个头很小的女孩子,说话声音细细的,长得很可爱,我们的关系很好。”陆一说,面色却是阴暗的。
伍肆察觉到陆一逐渐沉下去的声音:“是后来分开了吗?”
陆一摇摇头。
“暑假的有一天中午,她来找我玩,她说她家里人都上班去了,奶奶去老乡家里打麻将,她没事做。我家里也没人,但我当时正着迷新买来的动画碟片,便找了个借口没有出门,她就走了。”她顿一顿,接着说,“后来她就失踪了。”
“啊?失踪了?”
“嗯,她当天晚上没回家,家里人和同单位的大人们到处找她。然后一周之后,他们家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麻袋,夏天放了几天,慢慢臭了,大家才发现她就在里面。”
伍肆一时无话。“这也太……”
“而且,凶手就是他们家的邻居。”陆一看着远处被太阳晒到反光的水泥地,怔怔地说,“平时大家关系都很好,女孩子被叫去他家里玩,就再也没有回来。那天和今天差不多晒,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当时我出去和她玩,或者留她一起看动画片,也许她还有机会长大吧。”
伍肆沉默半响。“这不怪你。”他伸手摸了摸陆一的头发,“你对自己太苛责了,不能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啊。”
陆一默默听着,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伍肆说这些,她从来没对其他人说过这么多她的过去。
但她却很想和伍肆分享,她知道他会听,也会记进心里。
不论是好的坏的,陆一都喜欢和伍肆说,她喜欢看他认真听自己说话的样子。
她想要把自己的故事都要讲给他听,这样的话,伍肆的眼前会有一个完整的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