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环姐,你说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哼,就算真有神仙大概也是聋的、瞎的!你别信张瞎子编的瞎话,哪有什么好心的神仙会救苦救难……”
“可不光是张爷爷,村里其他老人说的故事里不都是……”
“哎呀,我说你这个傻巧儿,你就别管什么神仙不神仙的啦,还是想想自己的事情吧!我告诉你,你可别被那王氏给骗了,以为她和你那个便宜姐姐是真的转性对你好了……”
对话中被称作“傻巧儿”的女孩子,全名叫做范巧,虽然已经十岁了,但看上去却瘦小干巴,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模样。她长相平凡,除了一双颇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动着些许灵气外,其他的都不怎么引人注目。
和范巧一起的是她的好朋友,名叫谢彩环。
彩环比巧儿大了将近两岁,虽然外表上看也不是什么文秀白净的模样,但至少身量倒还和她的年龄相称,不像巧儿那般惊人的瘦小。
因为从小都要一起帮家里放牛、割草、砍柴什么的,所以两人渐渐的就成了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好伙伴。
巧儿的生母在生她时难产死了,她父亲后来就续弦娶了带着个女儿的寡妇王氏。这二人正是刚才彩环口中的“王氏和便宜姐姐”。
王氏刚过门时,还装模作样对巧儿好。可过不了半年,见自己在这个家里地位稳固了,和巧儿父亲的感情也有一定基础了,对巧儿的态度就渐渐的变了。
俗话说“有后妈就有后爸”,巧儿的遭遇就正应了这句话。刚开始巧儿的父亲还会护着她点儿,但抵不住王氏长期的枕边风和继女的卖乖作假,到后来,他也就对巧儿的遭遇视而不见了。
长期的吃不饱、睡不暖和大量的体力劳作,巧儿一直都长得不好,面黄肌瘦的。
不过大约半年前,王氏对巧儿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但开始好吃好喝的供着巧儿,还免除了她平日的劳作,只叫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原来是那个平时对她作威作福惯了的继姐,突然被大夫诊断得了活不长的绝症了。
用王氏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都怪我从前不够仔细,对你不够关心,老天这才报应到了你姐姐的头上。你姐姐是要早走的了,你娘我以后可就只有你一个女儿了,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去……”
从小到大没有品尝到半点家庭温暖的巧儿,刚开始还不太敢相信王氏的话。
可后来实在是抵不过王氏每天对自己的和颜悦色和嘘寒问暖,加上亲眼看着原本生龙活虎、身高体胖的继姐变得弱不禁风,茶饭不思起来,尤其是继姐好几次当着自己的面把刚吃进去的一点点茶、饭都呕了出来,她这才慢慢相信王氏是真心的了。
而原本惯会对她吆五喝六的继姐,也一改前非,变得脆弱、温柔起来。
从前绝不准她踏足自己住的房间的人,自从生病之后,完全变了,好几次亲手拉着她到自己房间里去坐,要和她说姐妹之间的体己话。
甚至继姐还提过好几次,想要叫巧儿搬离她那原本漏风的旧厢房,来和自己一起住。巧儿极力推辞之后,才悻悻作罢。
巧儿每每感受到继姐拉着自己的手上的冰凉触感,和看到她动则以泪洗面的伤感,还有成天介的灌那些发棕发黑看着就很苦的药汤,不禁也开始对这个比自己只大了快两岁的姐姐抱以同情。
可得知这一切的彩环,却对王氏和她女儿的所作所为全都表示怀疑。
“这背后肯定有鬼,傻巧儿,你可不要相信那两个恶毒的女人。别到时候被卖了还不知道……”
巧儿虽然被免除了劳作,可是一来从小做惯了,二来又体贴同情继母和姐姐的遭遇,想多干些活替她们分担一下痛苦,再加上想要和彩环见面,所以她还是每天自觉的出门在路口等着彩环,然后一起去放牛、割草、砍柴。
只是从前干活生怕做不好被打骂被罚不准吃饭,而现在干活反倒是一种放松了,至少不要面对家里的愁云惨淡……以及,面对继母、姐姐和从前截然不同的面目时的局促。
不是她不相信继母和姐姐,只是从小看着她们横眉冷对惯了,现在她们换上了从没有过的慈眉善目,她总有种生怕自己一个没做好,她们又会突然变脸的小心翼翼。
至于彩环的质疑,巧儿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彩环的家庭状况导致她对一切都表示怀疑,巧儿已经习惯了。
彩环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奶奶,因为她从小就目睹自己的奶奶对母亲的各种无中生有的刻薄刁难,再加上奶奶对自己不是男儿身的嫌弃,所以她成熟的特别早,看待很多事情都特别一针见血。
眼见好朋友又要扯到自己家头上去,巧儿赶紧岔开话题:
“彩环姐,你说他们说的神仙能把死人变活,把石头变成金子是不是真的?”
“呸,我说神仙应该是杀人如麻还差不多!还把石头变成金子呢,等你信以为真拿回去,还不都变成了癞蛤蟆和臭狗屎!”
“彩环姐!你好恶心啊……”见彩环说的难听,巧儿摇着她的胳膊不依地撒起娇来。
平素的巧儿人如其名,乖巧懂事,也只有在这个年长自己两岁的好朋友面前,她才会恢复一点小女孩应有的活泼。
“好了,好了,别摇了……咦,快看,那边怎么那么吵?出什么事了?”
巧儿和彩环早已经完成了今日份的劳作量,放任着老牛在村头的烂泥地里打滚吃草,两个人则躲在一个草窝里难得的放松一下。
就在两人正说得起劲的时候,村民们平时有事聚头的榕树坪那儿,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
巧儿跟着打头的彩环一起跑了过去,远远的就听到了“河伯”、“童男童女”之类的字样蹦了过来。
彩环猛地停下了脚步,来不及刹车的巧儿一头撞在了她的背后。
巧儿自觉地后退两步,就看到彩环苍白着脸转了过来,“巧儿,我得回去,我刚好还没满十二岁……”
巧儿的心跟着彩环的话一沉。
“巧儿,记住,千万别答应王氏的任何事情!千万别答应!”彩环边掉头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边回头对着呆掉了的巧儿喊着。
一根长长的杂草附在彩环的头顶,随着她跑动的步伐晃动着,巧儿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只感觉是那么的刺眼。
她跟着跑了两步想要帮好朋友扯下那根杂草,却没追上。
……
“呜呜,我的芳儿怎么这么命苦啊,本来就没几天好活了,这还要被当作童女献祭给河伯,呜呜……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啊,我的命真苦啊……呜呜呜……”
巧儿高一脚底一脚的走回家的时候,正听到王氏的哭喊声。
“别哭了,别哭了,这不是还没定下来吗?不是还要抽签吗……你现在的身子要紧……”说话的是巧儿的父亲,他正扶着王氏的肩头安慰着。
“呜呜,你说得倒轻巧,敢情芳儿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再怎么着她也是跟着你姓范姓了这么多年了的……呜呜呜……”王氏作势甩了甩丈夫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但并没有真的甩下去。
而他们口中的事主“芳儿”,也就是巧儿的继姐,此时正被王氏搂在怀中抽泣。早在王氏刚嫁过来半年的时候,她就做主把女儿给改为了跟继父一个姓。
看到在门口出现的巧儿,王氏的哭声变得大了起来。
继姐范梅芳的抽泣更是变成了悲切的呜咽。
“爹、娘、姐姐,怎么了?河伯献祭的名额真的轮到我们家了吗?”巧儿顾不得被门槛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急切地问道。
家里的愁惨状况让她不禁想到了彩环刚才的模样,“彩环姐她也……”巧儿有些不敢往下想。
“妹妹,我不想死!我只想好好的陪在娘身边,过完剩下的时间……呜呜……你救救我……求求你了……”范梅芳从王氏的怀中挣脱出来,双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着巧儿的胳膊摇着。
范巧家所在的牛角村,位于长青河和铁架山之间大片的河滩边上,是牛角镇下属四个村庄中的一个。
整个牛角镇的四个村子沿着长青河河滩依次分布。
本来这个地方依山傍河,物产丰饶,镇民村民们都过着相对丰足的生活。
可是大约十来年前起,原本清亮平静的长青河变得浊浪滔天起来,甚至还出现过水漫村庄的险情。而且往往水情过后,又伴着灼人的干旱,一旱就是几个月不下一滴水,就连从前源源不断的长青河也都露出干涸龟裂的河床来,更别提田里的庄稼了,早就半死不活了。
原本靠水吃水的村民们这下傻了眼,以后可怎么活啊?
这样的灾变反复出现了几次后,有村里通神的老人说,这是镇民们长期领受长青河的滋养,却没有回敬过河里的神仙,引起了神仙的怒气所导致的。
只有每年给河里的神仙“河伯”,献祭两对童男童女,以表诚心,河伯才会彻底息怒,继续保佑滋养镇民。
而且仿佛为了印证通神老人的话,几个村里都有不同的村民们收到了河伯的托梦。在他们的梦里,神通广大的河伯还威胁说,要是不赶快献祭,日后村庄上还会发生其他的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