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都街头巷尾充斥着惊慌、恐惧以及杀戮,昔日繁华的帝都朝夕变得满目疮痍,殷婳寻遍了整座城池都没找到秦旭的身影,便打道去了九龙渠。
河渠周遭的情况比城中更加惨烈,那些互相厮杀的民工和禁军都被卷入洪水中,有的挣扎着往上爬,有的已经沦为了汹涌洪水里的一具漂尸,此时此景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殷婳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但为了南疆,就算是丧尽天良,她也会义无反顾,因为南疆是她的故乡,有她的家人,是她必须守护的圣地,谁都不能侵犯。
思及此处,殷婳扭开视线,逆着人群逃窜的方向往望楼跑去。
然而当她跑到半路,正前方摇摇欲坠的三层望楼发出一声响亮的咔嚓声,伫立在洪水中心的楼阁拦腰折断,眨眼功夫分崩离析!
殷婳停下来,看到两个孩子在洪水里挣扎,她毫不犹豫弹出银线拴住他们,运起内力收臂拉回,两个孩子这才脱离了危险。
她刚松了口气,左右两侧的呼救声接连响起,缠着她的耳朵不放,仿佛化作一句句怨毒的诅咒在向她讨命。
修道的,竟也没有,怜悯心?
秦旭的话毫无征兆闯入脑海,搅乱她本就混乱的心,呼吸越来越急促,她举目望着周围的惨象,眼眶慢慢地浮现出红晕,有一瞬间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她主导的。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身负国家命运的人,她早就失去了自己,永远不可能为一丝善念而背弃举国百姓。
孩童悲惨的叫声几乎要穿破她的耳,她猛然循声望去,顾不得思考就冲了过去,飞身将陷在淤泥中的孩子救起,转而又去救别人。
然而她救不了所有人,更多的还是亲眼看着一条条生命流逝,她却无能为力。
望着不断被洪水吞噬的生命,殷婳红了双眼,终究还是染上了心魔。
望楼那边再度发生爆炸,楼内的幸存者争先恐后从熊熊烈火中逃出,唯有一人立在高楼火海中振臂狂笑,他背后的梁柱一根根倒下,火舌卷着热浪扑向他,他竟没有一丝退缩之意,反而笑得更加癫狂。
“先生!杨、杨先生!快出来!”
少年急迫的呼喊混杂在碎裂声中,残破的楼阁摇晃得越发厉害,不久便要倒塌。
“杨!文!华!你、你出来!”
墨衣少年躲着不断掉落的碎木,手臂挡在眼前,残破的衣摆在火浪中飘摆,瘦弱的身板敏捷灵活地穿过一道道阻碍,朝那疯癫之人跑过去。
他冒着死亡的危险冲到露台上,正要靠近,背对他的中年男人忽然移到露台边缘,半转回身,明黄的火光照得男人脸部轮廓深邃而沧桑。
“杨先生”
“你上来作甚!”
杨文华怒声训斥,花白的鬓发随着漂浮的热浪起伏,他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少年,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歇斯底里地痛骂,“秦旭!谁要你多管闲事?滚!现在就给我滚!”
秦旭手里还拿着獠牙,虽说与杨文华共处不过几日,但他们都是北唐遗民,同样怀着国仇家恨,杨文华心里的痛他能感同身受,都是政权更迭之下的可怜人,他不能看着杨文华死。
杨文华见他不肯走,抬头望着漫天无边无际的黑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北唐末,一百一十八年,深冬。北晋的铁蹄踏烂了衡都,君主之首级正悬于城门之上,忠臣埋骨天坑,百姓流离失所。国没了,家也没了。”
秦旭捏紧双拳,不忍地移开视线。
“国殇谁犹记!”
杨文华愤然举手望天,似乎在向苍天寻求答案,但等来的只有遍布九龙渠的悲鸣。
秦旭上前一步,伸出手,“先生,我、我们先、先回去。”
杨文华毅然决绝地看着秦旭,“我是北唐人,生在北唐,死在北唐。今日我复不了故国,定要把魂魄安在此处,就算是死了,也要守着它!”
露台的风裹着浓重的血腥味,热浪不停地席卷着两人的衣袂,秦旭僵立着身子,双眸爬满了血丝,薄唇抿得没了血色,手死死握紧獠牙,背后是滔天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