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碧春厢的暖玉温香,这间厢房格外素雅,除了几张低矮案几个高脚灯台,再没有多余的装饰。
林崇岩端坐在正中的座位上,云清跪在下面,身后环绕着站立的陈公公和锦衣卫,像一扇屏风遮挡着屋里的两人。
过了许久,林崇岩都没有开口,屋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水滴在地席上的声音。
但那不是水,是鲜血,是从云清嘴里吐出的一口鲜血。她终于坚持不住体内的翻江倒海,把这口血吐了出来。
林崇岩打皱了眉头:“云小姐伤的挺重,得找人去医治一下。陈铭,给她几两银子拿着看大夫。”
陈铭是陈公公的本名,他连忙应了一声,拿出一锭银子蹲下来放在云清面前,低声道:“云小姐,这是督公恩赐你的,快点道谢吧。”
“多谢大人。”云清虚弱地撑起身子,用手用力抓着自己的心窝处,想要尽量平复体内又一轮难以抑制的翻滚。
虽然暂时过了一道坎,但不意味着自己就可以倒下。
眼前这些人,不比碧春厢里的那群洋人好多少。
头发披落下来,歪在肩颈边,黏上她脸颊上湿漉漉的汗水,将整张低垂的脸淹没在凌乱的发丝里。
“把头抬起来。”
林崇岩简洁地命令道。他的双手撑在茶案上,将胸膛挺在两臂之后,离着案桌的边沿两尺距离。整个人又是一副居高临下,威严凛然的姿态。
云清捋了捋脸上的乱发,艰难地挺起胸膛抬头看他。
这人和三年前的样子没什么分别,一张瘦窄的脸,衬得两只星目在剑锋一般的眉毛下十分耀眼,虽然长得没有多么俊美绝伦,却有种说不出的冷峻感,倒也无端引人住目。
这人的眼神却与三年前有些不同,那时见到她时,还带着些许敬重,敬重她的侯府小姐身份。而现在,这种敬重变成了把玩,分明是饶有兴趣地想看看她怎么应对这种身份的落差。
这是冒犯。
云清还保持着侯府小姐的高傲,这样轻浮冒犯的眼光让她很不舒服。
不过她不会像寻常深闺女子那般,羞怯地将头主动低下。
别人要轻浮于她时,她就要用刚强的目光硬生生地看回去。
“你没必要这么直冲冲地看我。”他缓缓说道:“我对你不曾有什么恶意。”
“您确实没有恶意,您只是随手一挥,决定了我云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的命运。”云清回答。
世人都知道如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空悬,是东厂提督林崇岩在暂时顶替掌印的工作,日常的宫廷文书奏折都是经由他的手批红。
锦衣卫们互相对看了一眼。虽然道理如此,但云清这么直接挑明出来,多少是有些大逆不道。无论是不是被太监代笔,本质上都是圣上的旨意,即使....
锦衣卫又望了一眼陈铭,想从他脸上看出点波动。但陈铭一直低沉着脸,似乎根本没听见云清的话。
这么多年了,陪着林崇岩从刀尖上滚过来,他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闭上耳朵,非礼勿听。
林崇岩云淡风轻的,顺手拿起茶案上的一杯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哦。你说这事。要不是你爹贪墨福建抗倭的军费,用于自家奢靡,又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云小姐,你说这话,可是有些不知轻重。”
“贪墨?”云清的声音激动起来:“现在云家也抄了,请问大人抄出了多少财产?是一万两银子,十万两银子,还是一百万两银子?”
没有。林崇岩心里很清楚,总共抄出来的现银细软,加上田宅土地的变现,区区一万两。这点钱,还不够充国库的一个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