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玲说话的口气里充满了羡慕,脸上也露了出来,那可是国家领导人,不仅专门寄了钱,而且写了回信,鼓励沈要武她二爷爷,说国家不会看着任何一名社员挨饿受冻,天底下有几个社员有这份荣幸得到领导人的回信和支援? 这也行?齐淑芳目瞪口呆。 三百块钱可以说是一笔巨款,能让人瞬间从贫困走向小康。 “既然领导人这么好,对社员充满了爱心,那么日子过不下去的社员们为什么不写信求支援?”她不知不觉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王春玲瞪圆眼睛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随即哈哈一笑,“谁敢!” 谁敢?这是什么意思? 王春玲摇摇头,扭身进屋,齐淑芳的脑子却越来越糊涂了,沈要武不是已经替她二爷爷写信求支援了吗?要是不敢的话,沈要武不会这么干吧? 沈要武一直挺聪明,从她改名一事就能看出她对领导人的狂热崇拜。 很快她就知道了大家不去向领导人求援的原因了,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人在党和国家的教育下,存着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想法,宁砸锅卖铁、吃糠咽菜地支援国家建设,也不能给国家和领导人增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大家效仿的是雷锋同志。 少部分想求援的人有的不识字,有的深受干部管辖,所以王春玲说不敢,因为寄信求支援等支援寄过来,瞒不过人自己所处地方的干部。 沈要武二爷爷的三百块钱可不好拿,生产队、生产大队、红太阳公社的干部集体开会,会上,公社的几位干部严厉批评了他给领导人添麻烦的行为,批评了替他写信求援的沈要武,说她思想落后,不配做党和国家的好女儿,也批评了沈二蛋这个队长和贺建党这个大队支书。 这件事的后续并没有到此结束,沈要武正在进行中的婚事随着这件事泡汤了。 她来还衣服时,眼睛红肿得厉害,神情也憔悴不堪,看得齐淑芳都忍不住心生同情了。其实真不能怨沈要武写信求支援,她那个二爷爷是老光棍,兄弟侄子们个个自顾不暇,没一个愿意照顾他,而且他年轻时是地主家的长工,落了一身病。 “你的褂子我洗过了。”沈要武嗓子嘶哑,“你检查一下,看有没有破的地方。” 齐淑芳展开一看,完好无损,洗得干干净净,有熨烫的痕迹,板板正正,足见沈要武的爱惜,撂下衣服,她关切地问道:“要武,你没事吧?” 沈要武抽噎着没回答,看着她收了衣服就扭头走了。 第二天生产队出工干活,开工前大伙儿凑在一起说闲话,齐淑芳才知道沈要武民办教师的工作也丢了,从今天开始和自己一样,需要天天出工干活挣工分。 当老师一个月有十块钱的工资,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块,比挣工分划算多了。 沈要武受了很大的打击,孤零零地站在一棵柳树下不吱声,等到开工时直接下地,弯腰拔草,不大一会儿就把所有人甩在身后了。 齐淑芳想过去和她说话,王春玲一把拉住她,“说啥说,有说话的时间还不如挣工分。” 齐淑芳踉跄着被她拉走了,下了地。 现在天气暖和,野草疯长,站在田埂上打眼一瞅,麦地里绿油油一片,好不喜人,进了地里才发现,野草不比麦苗少,全靠人工来除草。弯下腰,一手一棵野草地连根拔,拔掉的野草不能扔在地里,必须背到田埂上,然后统一送到牛棚里喂牛、喂马、喂骡子和毛驴。 齐淑芳没有因为自己贡献野猪肉会有很多工分就偷懒不干活,她认为做人一定不能太过与众不同,所以也戴着斗笠,顶着暖阳和风来除草。 累倒是不累,可是腰弯的时间长了就会感到腰酸背痛,直不起来,特别辛苦。 麦苗渐深,除草的人不能深蹲,怕蹲下去压坏了娇嫩的麦苗,走过去时也得小心不能踩坏麦苗。因为播种时一亩地大约用二十斤左右的麦种,而且还有田垄,加上小麦没有百分百的发芽率,所以长出来的麦苗棵与棵之间都有很大的间隙。 整个生产大队有六千多亩地,分为水田和山地,山地贫瘠,麦苗也稀,水田肥沃,麦苗就稠,但不管是稠密还是稀疏,都得除草。 除草是以一个生产队为一个集体,由生产队的队长统领安排,生产队的会计拿着账册记录工分。齐淑芳所在的贺楼九队队长是沈二蛋,会计却是比贺父大两岁的一个把兄弟,也姓贺,两人的祖宗百年前在一个锅里摸勺子,齐淑芳唤他一声四大爷。 齐淑芳惊讶地发现一个情况,就是大家干活都没什么积极性,平时她和那几个妇女一起拾柴禾挖野菜,哪个手脚不麻利?可是开春后第一次出工,她们都有气无力,速度极慢。 齐淑芳为了不显出自己,也逐渐放慢了速度。 “二嫂,怎么大家干活都慢了很多?看着大家都慢,我也不好意思加快速度。”齐淑芳和王春玲、张翠花分在一块地里,一边除草一边往张翠花身边靠近,忍不住开口询问。 张翠花小声道:“你啊,就是太实诚了,去年你干活干得那么快那么好有啥用?比干活慢的人多记了几个工分?人家干得慢,干得少,没比你少挣,还说你闲话。”地里的农活都是集体的,不到收成的时候,傻子才奋不顾身地干活。 齐淑芳明白了,大家这是不想比别人多干活呀! 啧,亏她昨天还说广大百姓的思想觉悟高,都效仿雷锋,损己利人,值得佩服,今天才知道大家的思想觉悟有限,果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慢吞吞地拔了十来天的草,齐淑芳觉得纯属消磨时间。 这天,齐淑芳无意中回头一看,最先除过草的那两块地里又有很多野草发芽了! 白干了! 齐淑芳傻傻地瞅着野草芽儿,没来得及向两个嫂子抱怨,就见大伯家的小侄子贺道贵连蹦带跳地跑来,气喘吁吁地大叫道:“三婶子!三婶子!我三叔回来啦!” 贺建国回来了? 齐淑芳懵了。 “哎呀,建国回来了,是喜事啊!赶紧家去。”张翠花连忙推了她一把,扬声对监管社员干活的队长道:“二蛋,俺家建国出去一年了,好不容易才回来,就让他们小夫妻团聚团聚,今天淑芳也干了半天,下午不过来了。” “行,去吧。”沈二蛋背着双手走过来,点头同意了,示意会计给齐淑芳记半天工,其实现在才十点多一点,根本不到半天工。 齐淑芳却有点不知所措,她不是原来的齐淑芳,贺建国见了自己,会发现异常吗? 在大家打趣的目光下,她心事重重地往家里走,走了不到半里地,随着一声“淑芳”,两只因拔草而沾满污泥的手被来人抓住,是贺建国! 浓眉方面,高鼻大眼,宽肩粗膀,身高腿长,很快就和记忆里的影像重合。 是齐淑芳喜欢的类型,阳刚有男人味儿,纠结的肌肉下充满了力量。 “建国,你放假了?”齐淑芳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和原身的不同,包括贺建国,她努力回想原身和贺建国的相处记忆,幸好幸好,他们从见面到结婚一共只见了四五次面,结婚那天贺建国忙着待客,和齐淑芳说了不到十句话就分别了。 贺建国笑出一口大白牙,“对,领导批了我二十天假,去掉来回路上消耗的时间,能在家里至少呆半个月。淑芳,你高不高兴?” 高兴?在这个时代,高兴也不能说出口啊,齐淑芳送了一个大白眼给他。 就是谈对象都不能当众拉手,会被人举报败坏社会风气,兴奋过度的贺建国也反应过来了,赶紧松开手,环顾四面社员都在地里拔草没人看到这边,掏出结婚前媳妇送他的一块灰蓝色手帕,一本正经地道:“淑芳,你在家真是辛苦了,我给你擦擦手。” “别擦啦,咱们赶紧回家吧。” “对,对,对,回家,回家,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到了自己家,想干啥就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