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风从打开的窗户贯入,客栈厢房里,气氛寂静的吓人,但不寂静的,是人心。 乔珩面色阴沉如水,犹自背过身去,把视线慷慨地投向江边或明或暗的渔火。 “请公主自重,深更半夜,您实在不方便在乔某这儿久待,还请您速速回去。” 一身汉家女子打扮的呼延贺,不,或者应该称呼她为呼延青。她焦急地站起来,向乔珩走进几步,想伸手去触碰乔珩,但又无助地把手收了回来,委屈地问:“为什么?是阿青哪里做的不好,惹师兄不开心了吗?” 乔珩避开几步,不回答呼延青的问题,强调说:“时辰不早了,请公主移步。” 呼延青伤心地伸手,想要够到乔珩,却还是被乔珩避了开去。换回女装的呼延青显然并不适应汉家女子的装束,手腕上的玉镯在她收回手时无情地磕在了桌面上,瞬间,价值不菲的玉镯就碎成了两半。 她的心,真的好痛:“师兄这么聪明,其实,早就看出阿青的身份了吧。” 呼延青看向乔珩的眼神中,饱含着爱恋、期许和绝望,眼泪已经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她的声音也因情绪激动而产生了颤抖:“阿青这么笨,应该早就被师兄你看穿了吧。其实,我第一次见到师兄,是在书院,那日你沿着石阶走来,叫我以为是遇见了山中神灵,从那一刻起,我就想一点点靠近你。师兄,你一定不知道,这段时间,阿青能够待在你身边,心里有多满足。可是阿青太笨了,叫师兄看穿了是女儿身,所以师兄才特意避开我的对不对?” 乔珩无言,呼延青都要哭出来了,他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安慰人家吧,他又对人家没意思,可别让人家再误会了,不安慰吧,看见个女子在自己面前哭,乔珩头都大了。 最后,乔珩只说了句:“公主,乔某当不得公主厚爱,夜已深,请公主回房。” 此刻乔珩已经容不得呼延青再拒绝,他打开门,示意呼延青可以离开了,可呼延青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自顾自说:“师兄难道一点都不喜欢我?等我们两国交好,王兄一定会同意把我嫁来盛朝,到时候我可以为了师兄孝顺公婆,为师兄开枝散叶,师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的女子。而且我一直很努力的在学诗书,也有每天练字,终有一天,我可以变成像盛朝的闺中女子一样娴静的。” 像呼延青这样充满了异族风情的女子,柔柔弱弱地哭诉着自己对情郎的爱意,这样的杀伤力可不小,若是换了别的男子,说不定早就顺着她的柔情,执起她的手,与她互诉衷肠,然后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爱意。 但是乔珩,他一点都没觉得被感动,不知道为什么,呼延青的表白竟然让他想起另外一张小脸。 “公主,乔某已经心有所属,公主的厚爱我实在承受不起,既然公主喜欢这里的夜景,那就请公主自便。” 乔珩跨出房门,他们今天才入住这个客栈,屋子里他的东西并不多,既然呼延青一时之间不愿意走,那他只好离开。 不管背后呼延青痴念的目光,乔珩径自离开,等转过弯,确定呼延青看不见自己后,乔珩才靠在客栈的柱子上,双手无措地握着木质的围栏,他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对呼延青的纠缠,是厌恶的,但是对某个纠缠了他数十年的小东西,他却是纵容和暗自窃喜着的,这是不是意味着...... *** 李旭现在恨不得手上有把大砍刀,可以让他砍死大半夜不睡觉,非要来跟自己挤一张床的乔珩。 “你给我起来,做什么跑我这儿来,你给我回去!” 喜欢成大字型躺床上睡觉的李旭觉得自己好委屈,明明都已经不得不睡客栈的小床了,为什么还要来个人跟他一起挤啊。 乔珩无奈,把呼延青在他房里的事跟李旭一说,呼延青是个女子的事情,着实把李旭吓了一跳,他第一反应就是:“乖乖,你一出手就把墨汗国未来国王给迷住了呀,了不得。” 乔珩翻身背对着李旭,没好气地说:“哎呦七殿下,人家明显是使了金蝉脱壳之计,如果我是林辉,大概也会把真正的二王子安置在云州,墨汗大王子着急追赶林辉,很有可能会忘记排查离墨汗最近的云州,何况云州驻军数万,要保护个人也很容易。所以一路上跟着我们的这个呼延贺,应该是墨汗的公主,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具体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结果是乔珩在察觉到呼延青身份有异之后,推敲前情推算出来的,是不是正确的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既然呼延青已经不在意身份被暴露,那么就说明乾元帝已经和墨汗二王子达成协议,不出多时,西南必定再起战事,而这一次,将会是盛朝帮助墨汗二王子夺回王位。 李旭把自己砸在床上,墨汗之事,他们始终像是身在浓雾之中,只听其身不见其人,真不知道父皇会和墨汗二王子达成什么协定,也不知道如果盛朝和墨汗真的开战,自己有没有机会上一次前线。李旭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想的都是想不出结果的事情,干脆抛开不去思虑,转而打趣乔珩和那么墨汗公主。 李旭一脸贱样,踢了乔珩一脚,道:“那你对这个墨汗的公主一点不动心?人家都对你情根深种了,我不信你一点都没感觉,还是说,其实你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李旭最后一句话戳中了乔珩,他遮遮掩掩地回答:“什么心仪之人,没有的事,你还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了?” “凭什么让你好好睡觉啊,我躺床上睡得真香,你不是也没放过我嘛,起来起来,要不你去再要一间房得了,我说你做什么巴巴跑我这儿来呀,你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我告诉你乔珩,我对男人没兴趣!” “哎。”乔珩把棉被掀起扔到李旭脸上,趁李旭没回过神,直接上手用棉被把他捆成粽子,然后一脚踢下床。 乔珩:“楼下掌柜的说今晚上没空房,你要是怕我对你动手,那正好,晚上你打地铺我睡床。” 李旭:总有刁民想害我! *** 从那天起,乔珩再也没见过呼延青,李旭曾想借着呼延青打趣乔珩,结果却被林辉告知呼延青已被护送前往西南,想来等盛朝派兵助墨汗二王子夺得王位之后,呼延青也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乡,终此一生,她都不会在和乔珩相见了。 随着天气的骤冷,运河水面上果然结起了浮冰,这样的情况已经不容许船只在水面上行驶,于是乔珩他们改走了陆路,大约又行了三、四日,他们才终于回到了上京。 此时京里已经一派过节的喜庆,永定侯府的小厮这几天日日来城门口等着,就怕错过了他们家小世子进京,今日一看见乔珩跨马进京,那小厮都快高兴的哭了,他们家世子爷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他都要在城门口冻傻了。 乔珩也看见了家里的小厮,叫那小厮先回去回话,他自己则跟着李旭和梁云庭先入宫面圣,随后才能回家。 皇宫还是那个红墙金瓦的皇宫,里面的人还是日复一日地争权夺利,但是李旭这一次回来,心情却和曾经无数次行走在宫道上截然不同。他在想,他的父皇会怎么评价自己的这一次南下,是会赞许他破了两起大案,还是依旧不置可否地将他定性为不懂事的小儿? 很快,李旭就看见了等在宣华门外的朱德奎,这老货近年来越加滑不溜手,他是乾元帝身边最亲近的大太监,哪个皇子不想拉拢他,可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朱德奎就好像御书房里的一尊泥塑,看着对谁都是笑脸,可只有乾元帝,才能命令这尊泥塑做事。 朱德奎踱步向李旭等人走来,嘴上早就客气地叫开了:“老奴见过七殿下,殿下万福,见过梁大人、林将军和世子爷,三位大人吉祥。” 李旭免了他礼:“朱公公辛苦,劳烦公公在这儿等我们了。” “呦七殿下这说的哪里话,陛下听说您回来了,一早就打发老奴在这儿等着了呢,您和三位大人快请,陛下已经在御书房等着了呢。” 乔珩见机也向朱德奎点头示意,他从小没少进宫,乾元帝对他不像是君王对待臣下之子,反而像对待自己的子侄辈,因此朱德奎也十分照顾乔珩,此刻也对着乔珩拱手微微作揖。 梁云庭和林辉都以李旭为主,也没有开口说话,四人随着朱德奎进宫,行了快有一盏茶的时间,终于走到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