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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来了

谢舒吃过饭,便支着额角伏在案几上,对着摊开的书卷发呆,青钺和紫绶在内厢里铺陈枕被。    孙权乍然进来,谢舒不免慌了手脚,她原本料定孙权今夜必不会来,早早便将珠钗妆饰卸了,披散着及腰的青丝。屋里燃着几个火盆,将深秋的湿冷尽皆逼在窗格之外,熏得四下暖融融的。    孙权进门见她穿得随意,微笑道:“这才刚过酉时,夫人便要歇息了么?”    谢舒从一旁扯过一袭外袍披上,道:“妾不知夫君今夜会来。”    孙权倒也不见外,来到谢舒身旁挨着她坐下,将膝上的衣袍略整了一整,道:“不怪你,我该让人先来知会一声的。”一眼望见谢舒随手摊在案上的书卷,目光一亮,道:“夫人原来竟识字么?”    谢舒道:“略识得几个。”    孙权想了想道:“是了,你父亲曾在朝中做官,家中又只得你和你姐姐姊妹两个,自然视若珍宝,教导有方。”    谢舒对谢夫人的家境背景尚是一知半解,并不敢妄自接话。孙权又道:“女子识字甚是难得,夫人看的是什么书?”自己伸手向案上翻了一翻,失笑道:“左传?这不是我等男子才读的书么,夫人缘何看起这个来了?”    谢舒赧然道:“妾原本不懂什么,只是胡乱翻翻打发时光罢了,教夫君见笑。”    孙权叹了一叹,道:“说来都是我的不是,这些日子光顾着帮大哥忙活西征的事,便冷落了你,让你独守空闺,长日寂寞,只好看书打发时光。”顿了一顿,见谢舒低着头不说话,便又问道:“如今厨下可还驯服么?一日两餐、酒水点心是否都伺候周到了?”    谢舒颌首道:“都周到,前番全靠夫君做主,妾铭感于心。”    孙权听她应答得体,神色恭顺,隐在心下的不豫之情也消散了几分,道:“夫人如此说便是见外了。我听说今日袁裳来看你,却引得紫绶和袁朱争吵了几句,不知是怎么回事?”    谢舒心中警觉,情知他对袁裳颇为爱重,斟酌了一下,道:“都是妾的不是,对下人管教无方,冲撞了袁夫人,还望孝廉不要怪罪。”    孙权叹道:“紫绶是从将军府来的,伶俐自然伶俐,只是服侍日短,还需悉心调/教。你与裳儿如今同在府中住着,难免有磕着碰着的时候,能彼此容让最好,若是有什么怨怼,也尽可说与我知,万勿再彼此间合气了。”    谢舒颌首应了“是”。青钺从方才起便听见外厢有人说话,又听其中一人声线朗然有力,情知是孙权,便也不出去,亦不让紫绶出去,只留二人单独在外说话。直至听见紫绶与袁朱争吵一节,青钺生怕孙权一时偏袒袁裳,难为了谢舒,忙出来想替她解围。    然而孙权却并不再谈及此事,只望着她笑道:“方才我饭吃了一半便忙不迭地跑来这里,这会儿有些饿了,你们夫人屋里可有什么吃的没有?”    青钺一怔,道:“奴这便去厨下传饭。”    孙权拦了她道:“不必了,若有糕饼蜜饧之类,拿些来便好,若无便也罢了。”    青钺想了想道:“饭后厨下送了几碟红枣糍糕和蜜汁芋来,还有时鲜果子,夫人尚未动过,奴这便去取来。”    孙权点头道:“让旁人送来便是,你服侍你们夫人洗漱更衣去吧,我今夜要留在这儿。”    青钺饶是稳重,也不禁替谢舒欢喜,忙答应了,和谢舒一同出来。    谢舒听得孙权要在此留宿,却是心中叫苦。紫绶从后院提了热水进来供谢舒沐浴,道:“今日这吹的是什么风,孝廉竟也舍得来咱们夫人屋里了?”    青钺正挽起袖子替谢舒舀热水浇在肩头上,闻言嗔怪道:“还不是因为你与袁朱争锋,引得孝廉兴师问罪来了。”    紫绶笑道:“兴师问罪还顺带着留宿,焉知不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呢?今后可得多来兴师问罪几遭才好。”    青钺闻言失笑道:“你还有脸贫嘴,孝廉在屋里要点心吃呢,还不快去拿给他。”    紫绶撇嘴道:“我不去,他好容易才来了,若是一时见了我生起气来,迁怒夫人可怎么好?我让别人拿去。”说着便出去了。    不一时洗浴更衣毕,谢舒便进来见孙权。孙权已吃过东西,宽了外裳,只着一身中衣坐在榻上,正拿着谢舒的书卷翻看,见谢舒进门,便将书搁在了一边。    青钺和紫绶早已知趣地掩了门出去,谢舒心中忐忑,却又没有办法,只得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孙权道:“今日我来,本还有一事。昨夜里郡中陆氏的族人陆尚殁了,大哥吩咐我明日前去吊唁,你到时也随我同去,也好替我安抚安抚他的亲眷。”    谢舒不知陆尚是何许人也,但却知道历史上陆氏乃是江南四大氏族之一,与顾、朱、张并称为吴四姓,势力广大。孙氏坐镇江东,势必要倚仗他们之力。谢舒颌首应了,孙权道:“你新婚不到一月,便要随我出席丧礼,实在是委屈你了,不过现下是多事之秋,你也要多加体谅才是。”    谢舒道:“妾身不敢。”    孙权见她始终顺从听话,愈加柔缓了面色道:“天已晚了,明日还要早起,咱们这便歇下吧。”    谢舒“嗯”了一声,心中却打鼓,只怕孙权要拉她行房,然而孙权只是伸手将帷帐放下,便掀开锦被背对着她躺下了。谢舒从背后打量他半晌,见他并没有要碰自己的意思,便也在他身边躺下,扯过半边被子盖在身上,闭上了眼。    然而这一夜两人睡得都不大安稳,谢舒单身惯了,冷不丁身边多出个人,只觉他温热的气息一阵阵拂上身来,即便一时睡着了,没多一会儿便又惊醒过来。孙权原本对谢舒无意,只是碍于婚约才娶了她,与她同榻只觉得陌生拘谨,也睡不踏实。如此半梦半醒着捱到清晨,天还未亮透,两个人便都睡不着了,在枕上彼此对视了一眼,只觉尴尬。孙权便咳了一声,起身道:“已是寅时二刻了,夫人既是醒了,便起来梳洗吧,待会儿好随我出门。”    谢舒没睡好,只觉头疼,但今日有事在身,也只得起来让青钺和紫绶替自己上妆梳头,又换过一身素色深衣,衣缘简净无纹。此时离食时还早,孙权让厨下提前送了饭来,和谢舒简单吃了些,便一同收拾了出门。    青钺和紫绶一直送到孝廉府的大门首,看着二人上了马车,才折回谢舒居住的庭院。一进门,只见院中多了好些仆役,也有打扫落叶的,也有修剪花木的,也有打理池塘的,好不络绎热闹。    青钺打量着他们甚是面生,奇道:“从哪儿来了这么些人?”    紫绶半是得意半是嘲讽地撇嘴道:“自然都是府里各处的杂役,先前咱们夫人失意时,这些人疏懒得紧,十天半月也不来打扫一回,昨夜孝廉在夫人房里呆了一晚,今晨便都齐刷刷地来了,赶都赶不走呢。”    青钺笑道:“是么,我竟不知道。”    紫绶道:“姐姐今早只顾在屋里伺候夫人和孝廉,想来便没有注意。”又忍不住向青钺低声道:“池塘里的鱼昨夜还饿得张着嘴要食吃呢,今早我一看,个个撑得肚子滚圆,游都游不动。可见这些人有多势力,成日只跟在孝廉屁股后头转罢了,连鱼都跟着遭罪。”    青钺听她说得有趣,失笑道:“你这张嘴,让我说你什么好?”    紫绶笑着挽了青钺的手,两人一同进了屋,只见几个小丫头正在收拾案上的残羹冷饭。    青钺挽了袖子要上前帮忙,紫绶拦了她道:“姐姐不必沾手了,我带人将碗碟送回厨下就是,顺便拿些东西来吃。姐姐在庭院里看着这些人打扫,夫人前些天闲来无事,在池塘边种了一溜兰草,如今有几株已发芽了,别被那些粗人当成杂草拔了才好。”    青钺听她说得有理,便点头应下,到庭院各处看着仆从收拾打扫去了。紫绶带着几个小丫头将盏碟收拾了送去厨下。    此时已近食时,厨下正开火造饭,热气蒸腾。紫绶送了碗碟,要了些汤饭点心,让小丫头用食盒盛了,便欲回去,谁知走到门外,却正好与袁裳屋里的袁朱撞上。    袁朱显见也是袁裳打发来厨下催饭的,带了一行侍婢,兰沚也在其中。紫绶见了袁朱便有气,见她冷着脸从自己身旁擦过,便高声道:“孝廉今日出府,带了我们夫人同去,可见有些人再得宠,也只是一房侍妾而已,上不得台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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