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家大宅的另一边,大院的门口。 雁栖撑着一颗乱糟糟的心脏走出施家,她停在施家大宅边朝着对面那课大槐树看去。 很多年前的夏天,她第一次来施家大宅就是站在那棵大槐树下,一边拿着雁东锦切好的小木块练刀工,一边等着施景深出门上学。 那时候她家里不富裕,没有闲钱买手机,自然也联系不到施景深。 她想找施景深一起上学,便起了一个大早等在施景深家门口。 夏日的清晨难得凉爽,风朝着脸颊吹过来时都是温柔舒适的。 还是少年的施景深身材瘦削,个子没有现在高,穿着白色的T恤,湛蓝色运动裤。 他抬头看天时,细碎的发丝会擦过眉骨,进而露出还挂着一些婴儿肥的俊俏面容。 走出大院的时候少年似乎还有些困倦,微闭的双眼却也立刻注意到了对面等在树下的雁栖,于是哈欠卡在了半途中,眼角也逼出了一点点的雾气,他就是这样子朝着雁栖跑过来,眯起眼大喊着她的名字。 雁栖……雁栖?雁栖! 每一声都带着暖暖的朝气和温柔。 想起那时候,雁栖又笑起来。 他问她怎么突然过来。雁栖挠挠发顶,有些羞涩:“想等你一起上学。” 施景深对于她的主动很开心,继而开始约定起下一次:“以后你不要一直在这等,门旁边的墙柱上有门铃,你按响了就会有人来带你进去。”话刚说完,又摇了摇头,“算了,你这么容易害羞是不会按的,我知道。那我以后去找你,我不会不好意思,你们家的门铃也在门墙上吗?” “我家里没有门铃,你可以敲门。” 沙沙的风声响起,有叶子落下来,掉在上午积下的水坑里。 雁栖回过神看了眼,又想起了当时自己去找施景深的原因。 ——她从雁东锦拿回家的一本木雕杂志上看见了木雕比赛的征集公告:和同好们一起,全身心地徜徉在木雕工艺的海洋中。 雁栖被这句征集主题语深深吸引,第一次有了想要争取和参与的冲动。 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始终没有勇气,于是就想见到施景深,他总能给她安慰和鼓励。每一次自己退缩,犹豫,徘徊不前都是施景深在鼓励她,伸出手将她朝前推。 ——雁栖,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的困难再多,也抵不过你的勇敢。 这句话在脑海中浮现的同时,雁栖觉得四周似乎都静下来了。 她听不到沙沙的风声,树叶摩擦枝干的动静,水珠低落坑洼的声音,这些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施景深的话,少年的音色清亮高扬,带着坚定和温暖。 雁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时已经没了刚刚的失落和退缩。 她决定再回去找施景深,即使他的立场依旧是关闭东秦厂,她也要告诉施景深他的过去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她要让他明白,他的过去对她有多么重要。 电话在这时响起来,雁栖拿出来,是雁东锦。电话那头雁东锦的声音有些急:“小栖,你在哪啊?” “我在施宅。爸,怎么了?” 雁东锦一着急就磕巴,只说:“爸爸有些事想找你商量看看,电话里不好说清楚,你回来再说吧。” 挂断电话,雁栖打消了回去找施景深的计划。 雁东锦的声音有些不安,一定有什么事让他担心,雁栖决定先回家问清楚。 她转过身,准备朝施家方向看一眼后就离开,才看过去就发现了走到门口的施景深。 雁栖拿着手机的手顿了下,抿紧唇看着施景深。 他穿着双藤条制成的拖鞋,发丝垂在眉骨上。 一如多年前的那些清晨一般,他朝她走来,只是不再轻笑着唤她的名字。 施景深走到雁栖身边站定,两个人看了一眼后错开视线。 施景深咳了一声,说:“雁小姐。” “施先生。” “我有些话想说。” “好。”雁栖依旧安安静静的模样。 施景深咳了一声开口:“我没有……嗯……” 施景深微微皱眉,他发现突然自己说不出完整的话。 听见林骁说雁栖哭了后,施景深就非常在意,于是找了借口就出来了。 他想和雁栖说些什么,安慰或者是道歉,什么都可以,他只是想这么做。 但是见到雁栖后,他又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雁栖安静等了会儿,见施景深纠结了一会儿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反而开始沉默。 眉头紧锁着,满脸都是苦恼,像是在决定一个大项目的方向一样,这样的施景深让雁栖突然有些想笑。 想到刚刚的决定,她抬起头看着施景深:“施先生,我有话想和你说。” “嗯?”正在想着怎么开口的施景深垂眼看雁栖。 “刚刚我没有说完就离开了,现在想告诉你,两件事。”雁栖清清嗓,抬头看施景深:“第一,不管你对已经忘记的过去有多无所谓,我很有所谓。你失去的记忆是很宝贵的,不仅是对我,对过去你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都非常重要。我认为你也应该试着回忆它,重拾它,并且珍视它。” 施景深皱起眉。雁栖继续道:“第二件事,木雕非常重要,不仅仅因为它是一个赚钱的途径,一件可以被展示的工具,也因为它所代表的意义。江城的老城区,很久以前就是木雕工艺的传承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爱它。你,过去的你也很爱它。我说这些不是想靠此打动你放弃关闭东秦厂,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现在怎么看,木雕都比你想的重要,有意义的多。我不希望现在的决定会让你以后遗憾。” 施景深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看着雁栖,脸色有些冷。 因为车祸施景深失去了部分共情能力,失忆的同时也变得极度的理智。 所以他很难理解过去的自己,也就渐渐地把过去的施景深和他切分开来。 对他来说过去的自己是一个陌生的人,即使他们拥有一个躯体,但灵魂不再一样。 他们是不同的。这是施景深对于失忆前后自己变化的理解。 所以他无所谓那些丢失的记忆,因为那本来就不是他的。 他不喜欢别人把他和过去的那个施景深看成一体的,当发现这种认知来自雁栖时,他的烦躁更甚。 施景深不想听雁栖继续把他看成是过去那个影子,于是沉声说道:“如果这是你想说的,我听到了,但是我不相信什么梦想或者希望。”又想到雁栖刚还哭过,他顿了下,有意将语气变温和,“最后一切还是要回到冷冰冰的金钱上的,即使你不喜欢。梦想和追求不足以支撑一个人生活,我希望你不要太过理想化,这样想在很多时候你会更好过一些。” 说话的同时施景深的眼朝一旁无意地扫了下,余光中路口有车子冲过来。 施景深伸出手揽住雁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在车子冲过来的前一刻带着雁栖跑回了施家大宅里。 车子擦过旁边的树枝唰地开过,施景深颤着手将雁栖紧紧揽在怀中。 心跳如急躁的鼓点,施景深下巴抵在雁栖头顶,紧紧地闭着眼。 眼前还重复着刚刚的那一幕:车子朝他们冲过来,雁栖却背对着那一切对危险毫无所觉。 如果他没有发现,或者他不在…… 想到这里,一种差点失去她的惊慌在施景深的全身蔓延。 自从车祸后施景深已经很少出现剧烈的情绪起伏,此时这种失控的感觉让施景深非常陌生,并且不适应。 他不喜欢失去控制,他已经意识到雁栖的特别应该来自于过去的记忆,他气恼被这种记忆遗留所引发的感情牵扯。——这不属于他。这应该属于过去的施景深。 明明上一秒还在抵抗记忆留下的悸动,但是下一刻施景深又再次深陷。 怀里的雁栖柔软又待着诱人的清香,在发现手指不自觉想去轻抚对方发丝之后他震惊地急速退开。 甩开的手指上缠了一些什么,没等他去辨别就听见对面的雁栖捂住右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痛呼。 施景深伸出手,手上是一个带着短线的黑色方块。 施景深仔细看了下,当认清是助听器后,他错愕地看向雁栖。 这时候雁栖已经恢复了平静,很淡然地从施景深手中拿回助听器后再次佩戴回去。见施景深依旧是一副错愕呆愣的模样,雁栖朝他笑了笑。 她继续着施景深刚刚的话说:“你说的对,我是一个理想化的人。但是木雕可以带给人的不仅是利益,它带给工人们的和带给我的是更多的,那些你现在否认的都是存在的,因为曾经有人带我看到了。并且你要相信,它带给你的只会更多。对于这一点,我很确信。”说完她笑了一下,眼带促狭地又补了一句:“好像你又救了我一次,但是我的助听器好像也被你拽怀了。我们算是扯平了?” 雁栖的笑容恬淡又宁静,没有丝毫的怯懦和自卑。 阵雨过后,日头重现。广密耀眼的日光透过对面的老槐树时,被枝叶切割成零零散散,斑驳地点缀在雁栖的眼中,像一汪璀璨的星河,熠熠生光。 施景深垂眼看向雁栖,眼底有他克制不住的波动。 他喉结滚动着,任凭刚刚强行按压平稳的心跳再次不安份的躁动。 她是个会让他反常的麻烦。 施景深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理智告诉他要在彻底被雁栖影响失控前和她保持距离。 施景深冷着脸回到花房的时候,林骁正在为一棵发财树修建枝叶。 他见到施景深回来原本还想隐晦地打趣几句,只是刚准备开口就注意到了他的脸色, 这是施景深面临重大问题需要抉择时候才会有的表情,于是林骁收敛起调笑的心思看着施景深。 施景深走到那棵发财树前站着,视线落在枝叶上,半晌才开口:“林骁,帮我查查东秦厂被关的那几家人现在的动态。还有,帮我注意雁东锦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