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国庆假期开始。前几年施氏投身旅游业,连续举办了几次成功的木雕主题展,因为这个原因江城也逐渐被人熟知,近些年节假日会有不少的游人前来游玩。 雁栖回来那天江城下了场雨,空气里飘着青草香。雨水积攒在坑洼的老街道,游人们挤在江南老巷里探访游玩,雁栖与他们错身而过,拖着的行李箱不小心带进了污脏的水洼,白色的平底鞋也渐渐变色。雁栖似无所觉,只将全部的视线落在前方的建筑上——施家大宅。 那个夜晚的告别还能清晰的记起,但现在她却再次出现。 走入宅院中,雁栖在桂树下停脚等待佣人通报。 一旁脚步声传来,雁栖转头去瞧,不远处是许久没见的施景深。 自从上次离开到现在,两个人已经有两个月没见。 雁栖静静看着对面的人,他站在枝繁叶茂的月桂树下,身姿挺拔一如松柏。 一身休闲的工装,浅黄色的长靴,手里还拿着一根浇灌用的水管,标准的花匠模样。 这样的施景深似乎褪去了棱角,整个人变得温润许多。 再次提醒着自己不要公私不分后,她迈开步子朝施景深走去。 等雁栖走近,施景深不确定地开口:“你……” 雁栖笑起来:“好久不见,我是米西的徒弟,也是你们在等的木雕修复师YAN。” 她表现的很克制,除了问好没有任何多余表现。 她很自觉地不再提他们的过去,客套的样子像是在说他们只是简单雇佣关系。 施景深点点头,神色淡然地和雁栖问好。只是落在裤线旁的手将手中的水管越攥越紧。 他明白雁栖的意思,放开过去向前看也是他提出来的,只是现在他发现他不喜欢被雁栖这样对待。 一时无话,刚好秋风卷起,月桂枝叶随风摇曳。 雁栖看见有花叶落在施景深头顶,还没来得及提醒就因对方的动作呆住。 只是短暂的几秒,施景深收回手,指尖擦过她脸颊,带起绵绵的麻酥。 被碰过的脸颊变得发烫,雁栖赶忙用手心盖住。 小退了一步,她抬头看向他,有些茫然的无措:“你……” 施景深似乎也意外于刚刚的动作,愣了一下才惊醒般地和看向雁栖:“抱歉,我看到你的头发沾了东西,刚刚……是我冒犯了。” 空气中传来花香,若有若无的暧昧潜藏其中。 又一阵风吹来,拂过两人脸颊,也将思绪拉回来。 雁栖眨着眼,看着施景深朝她伸手,翻开的手心处躺着一瓣橙红色的月桂花。 施景深表现的有些尴尬,慢慢递给她:“你的。” 之后施景深有事和林骁一起离开,雁栖跟着佣人一起走进施家正厅。 知道修复师到达的施家人都等在那里,除了施仁以外,施景深的姑姑施理一家也在。 发现一直等待的修复师是雁栖后,施家人都十分惊讶。 特别是施景深的姑姑施理,因为上次言语上的摩擦对雁栖印象糟糕,说的话也带着软刀。 她睨了眼雁栖后转头问施仁:“哥,龙雕木拐是我们家的家传宝,如果有人恶意破坏怎么办?” 因为和雁栖之前的对立立场,也因为雁栖的年前,施仁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此转头看向雁栖。 这样的顾虑雁栖在过去的委托中也曾经遇到,因为她太过年轻,被质疑的次数并不少。于是她解释道:“修复和复刻工作国内确实比较少见,我明白你们的顾虑。我工作的时候你们可以派人和我一起,工作地点也由你们决定。” 施理不依不挠:“木拐上还有我爸后来嵌上的和田玉石,谁知道你会不会偷拿几个带走?就算有人全程看着,也总有不注意的时候。别怪我说话难听,毕竟这种事在木雕界以前也有发生过。” 这是明显的贬低。雁栖看着施理,笑着回她:“我是很想帮忙的。但如果你们有顾虑的话,我也可以现在离开。” “你走了怎么行啊!”施理只是想讨个口头舒服,没想过真的让雁栖走。毕竟是米西信任的人,她也知道雁栖的能力不会弱。 雁栖不说话,只微微笑着。见此,一直没出声的施仁打圆场:“雁小姐,很抱歉,我们确实不太了解复刻师的工作方式和过程,在这方面有些顾虑,冒犯到你我代表施家向你道歉。只是龙雕木拐确实急于修复,特别是损坏的两位飞天,现在也许只有你能帮忙了。” 雁栖并不是得理不让的人,虽然会因为被人直面贬低不舒服,但也不想在这个上面纠缠不清。听到施仁道歉后,雁栖再次开口:“施先生,我明白你们的顾虑。如果可以的话,请在我工作的地方安排一间卧室给我。直到木雕修复工作结束,你们拿到修复完好的木雕后我再离开。你看这样可以吗?” 施仁这才放下心,笑着点头:“难为雁小姐了。” 于是当天晚上,施景深一回家就发现与他相隔不远的房间热闹起来。 他站在西院的拱桥上,看着林善在里面进进出出,一直忙活。 等他清楚住进西院的人是谁后,雁栖已经在房间里整理好了行李。 林善看见施景深,没等他问就直接开口:“东院你姑姑说没有空房给客人了,大宅里我和你爸爸两个男人住雁小姐在那也不方便。正好西院刚翻修结束,房间也多。景深,你就委屈下。” 林善说完就离开了,施景深安静了会儿转头问林骁:“林叔似乎弄错了。西院里我和你不是男人吗?” 只是他话虽这样说,对于雁栖住进西院施景深也并不意外。 他的姑姑施理对雁栖敌意很大,不会愿意雁栖住进自己院子。 剩下的中堂和西院,比起施仁和林善两个异性长辈,确实是西院更合适些。 雁栖当天就住了下来。正式工作是在第三天,因为上次的谈话所以施仁对雁栖很歉疚,特地空出两天时间给雁栖调整时差。 雁栖确实很累,于是没有推迟,和林善说好了不用担心她的饮食后,关在房间睡了大半天,第二天接近傍晚的时候才彻底清醒。 伸手拿过闹钟看了眼时间,雁栖无奈地叹了口气。 施仁好心给她时间调整时差,但这个起床时间告诉她时差调整似乎是失败了。 懊恼地揉了揉头发,短发立刻变得更加蓬松,胡乱地顶在头上,让雁栖多了一分孩子气。 因为工作的关系,她时常会住到不同的工作公寓。 所以没什么抵触情绪,雁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陌生的环境。 简单梳洗之后,雁栖准备出去走走。 施家的宅子是老式的中式建筑风格,就连房间的门也是木质的,只要是木材,雁栖都很喜欢。 笑着摸了摸门框后,她轻轻推开木门,才站出去,大片的余晖立刻映入眼帘。 雁栖站在回廊下满足地伸着懒腰,睁开眼就见斜前方的凉亭里施景深和林骁在上演着“追击”游戏。 林骁手中端着碗跟在施景深身后,而施景深拿着本书,顶着越发暗沉的光线翻着,就是不理会林骁。这场景非常眼熟,雁栖想了想,果然就和小孩子逃避吃药的情景一模一样。 雁栖走下台阶朝凉亭走去,悄悄拉近些距离。走得近了两人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林骁端着碗,神色无奈宛如一位操心的老母亲:“哥,这碗药你必须得喝了,不然我爸会念死我。” 施景深微抬下巴,神色淡定:“嗯。林骁,我觉得下个月的木雕馆展览可以再多一种方式,比如——” 林骁不上当地打断他:“哥。这事儿咱们下午就说过了。现在你应该吃药。” “……”似乎有些不死心,施景深再次尝试,“东升的那块地进展到什么程度?” 林骁依旧不为所动:“你把药喝了我再说。” 一个想尽办法扯开话题,另一个不依不挠拐回老路。 施景深始终表现的非常淡定,但雁栖还是发现了他刚刚透过书本在偷看药碗,随后烦躁地皱了下眉。看到这雁栖没忍住,泄出一声轻笑,因为距离很近,其他两个人立刻发现了她。 林骁楞了一下,随后笑着朝雁栖点头打招呼。 一直侧对着她的施景深没出声,似乎对刚刚的表现有些尴尬,他干咳了一声,随即起身从林骁手中接过了药碗抬头喝下。面无表情地和雁栖点头致意后,施景深抿着唇快速走回房间。 凉亭旁只剩下林骁和雁栖两人,林骁走到她旁边,叹了口气,一点也不藏丑地和雁栖感叹:“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利落的把药喝了,只希望不是回到房间吐出来。” 说起这件事,雁栖笑起来,施景深确实很讨厌吃药。 有一年流感横行,在陪雁栖去江城工艺馆看木雕展之后,施景深也患了感冒,拖拖拉拉一周都没怎么好。 雁栖又担心又奇怪,于是课间专门盯着施景深,就撞见了他偷偷把药丢掉的秘密。 十六岁的半大少年,个子比她高一头,被发现后,矮下身子和她双手合十抱委屈:“小栖,药太难吃了,我真的不喜欢吃药,你别告诉别人啊。求你了。” 雁栖又好笑又气,索性摘下助听器,指着右耳跟他摇头,示意自己听不到。 最终少年还是败下阵,拿过雁栖手中的助听器轻手温柔地为她戴上,叹着气投降:“好吧,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吃药,不会再丢掉了。可是,你可以不可以奖励我一颗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