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轻昙的腮帮子一下子绷紧了,看得出,她很想咬崔玉。 当下身后跟着的仆从便不敢向前了,大家面面相觑,还是安管家机灵,一个手势挥退了众人,再暗暗给崔轻昙一个眼神,后者毕竟是一家之主,一怒之下很快冷静下来,只是那薄薄的嘴唇却抿出冷硬的直线。 她冷冷地看着崔玉,却对楼氏道:“这可是你唆使的?” 楼氏被那陌生的眼神震得无法动弹,抬着苍白的脸,看着这个明明是自己妻主的女人,崔玉一错身,挡在楼氏面前,道:“不干他的事,是我……儿子,不愿意。” 崔轻昙冷哼一声,目光却没有放过她身后的男人,一拍桌子,顿时炸雷一般道:“清风,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 楼清风被这声厉喝吓得差点向后一跌,还是崔玉牢牢抓着他的衣袖,才没有当场出糗,但也足够狼狈了,发丝黏在脸颊上,只不过片刻,他竟已出了这么多的汗,整个人都像从雨里冲出来似的,尤其是他那身已经洗了无数遍的旧衣,与这里格格不入,恐怕连安管家也比他穿得体面,这更显得难看黯淡,更别提站在一边的正夫和几个嫡庶子女了。 果然,他这种扶不上台面的模样很快遭到了死敌的讥讽,崔家正夫——刘晏眼角挑起凌厉的弧度,看似平淡却暗藏锋芒地道:“这人不自量力也就罢了,若是祸害了子女,可就是绵延几代的大罪过了,自己有几分斤两,还是先掂量清楚罢。”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何况是出自正夫之口,对楼氏的杀伤力可想而知,立即便又不稳的晃了晃。 崔玉暗自将楼氏的表现都收进了眼底,心里的失望不是一点两点,她知道楼氏的懦弱,但接连被这样明责暗讽,竟然连一句话也蹦不出,这性格,不是用软包子能形容的了。 她也不想完全护着楼氏了,直截了当道:“娘,阿爹,这确确实实是儿子的意思,玉儿只是个胸无点墨的粗陋男儿,那苏子才深似海,听闻也是个清高孤傲之人,怎么能瞧得上玉儿,与其日后恩薄情疏被冷落,倒不如不要这门婚事,嫁个渔妇乡民也许好过日子。” 崔玉一进门便看到都是熟面孔,那位苏姑娘显然不在里面,也就不怕说出来了,其实崔玉说这几句话还有点映射的意思,崔轻昙不就是个举人,还正娶了好几个夫郎,楼氏不正是恩薄情疏被忽视的吗,不过她不敢说的太明显,惹怒了崔轻昙对她跟她老爹都没有好处,只好这样轻轻飘过,把自己说的胸无大志些示弱些,以崔轻昙那大女人性子,即使不会当即放了她,也不会被激起怒火。 崔轻昙听了眼里的焰火果然弱了些,似乎也意料到了自己这个儿子就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对崔玉的自知之明还是满意的,但她还是缓和下姿态,用宽慰的语气道:“玉儿何必这么放低自己,那苏瑜就算考取了举人,但我们崔家也是这镇州也不算太差,你嫁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恐怕在你心里,是她娶我绰绰有余吧,崔玉心里想到,不过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缓下来了,给接下来的对话也提供了空间,被说服的可能也大大提高了。 不过崔玉却觉得这崔轻昙的态度实在有点暧昧啊,看来对她不嫁苏瑜好像不太抱有期望一样,难道那苏瑜本来就不太想娶她? 崔玉眉心一跳,那可不就是……大好事啊,她认真端详着对方,语气仍然谨小慎微道:“儿子知道,以娘在这镇州的地位,想来玉儿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只是山间竹笋皮薄肚中空,玉儿不愿以后与妻主无话相对,空耗这青春年华,不如还未开始便断了好,也免妨碍那苏子找寻更好的人。” “玉儿这些话可不像没点底的人说出的,”崔轻昙挑了挑眉,对这个一向不在意的儿子头一次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觉,但,也仅此而已了,她点头道:“吾儿配那苏瑜,也算良配了,若是玉儿另有所属,娘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只是既为我崔家人,还望谨慎守心,以免落人话柄,误己误家。” 这是……怀疑她跟外面的人有染了?崔玉稍稍一想,眼角一瞥那静默不语的安管家,看来该是她将自己爬墙出去的事说给了崔轻昙,只是,她娘就这一番明明暗暗的敲打,哪像骨肉至亲?倒像是担心她败坏家族名声的族老,而且还颇有把她当作弃子的感觉,似乎她做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别太出格被所有人知道就好了。 这也就是她老爹爱的人啊…… 崔玉一揖,道:“多谢娘的成全,只是要毁了这门婚事,怕是对崔府名声有妨碍,不如……” “不必担忧,”崔轻昙手一挥,打断了她的话,只听她道:“家里带玉的儿子不仅你一个,还有崔珏,这门婚事不会取消的。” 崔玉吃惊地抬起头,她万万没想到还有个代嫁B,她本来想说不如让她假死脱离崔府,好顺理成章的悔婚,这样既不用浪费赫侯爷的药也能达到目的了,现在这是、这是拿苏瑜和崔珏开玩笑啊,还有这种操作?! 听到这声“崔珏”,崔玉发现一直低头站立的儿郎中出来一人,秀眉星目,唇如三月之樱,论艳丽程度,可谓是承袭了崔轻昙的优点,这可不就是崔珏,他面上一点诧异迟疑的神色都无,显然是早就知道了崔轻昙的计划了。 偷梁换栋,也真敢想。 崔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说你们这是不对的?骗人是不对的不好的……理由呢?你自己都想悔婚了,还不准他们这样操作? 本来欣喜于能顺利脱府,如今又陷入了另一种窘境中,崔玉的良心让她无法无视他们这种做法,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个好办法,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何况那苏瑜也是不知道自己未婚夫长相的,这崔珏虽然相处很少,但看长相也是不错甚至是上乘的,比自己要好得多,而且这府中上下,也没听到有议论他不好的消息,这……恐怕真的很难说出一个不字。 那崔珏愿意吗? 恐怕也是愿意,不然就不会这样顺从的走了出来,崔玉心里微微有些无奈苦涩,这就是“崔玉”的家人,真是……不如不要的好。 而且还不是他们的错,悔婚的人不是自己吗,崔珏只不过是“代替”她嫁人,她还真的应该庆幸才对…… 但崔玉敢肯定,这话如果她不说,最后嫁给那个苏瑜的人,恐怕也不会是她。 即便如此,崔玉还是讷讷道:“娘,这……不太好吧……” 她刚起了个头,崔轻昙便斜眼看了过来,反问道:“哪里不好?还是说,玉儿你后悔了?” 当然不—— 崔玉还没说话,那刘晏便接道:“难道玉儿你又觉得那苏瑜人品模样过得去,觉得让阿珏占了便宜?别说你们没有正式订亲,就是订了,也不能算个事,如今你阿娘答应了你的无理要求,又想怎样?这泼出去的水,想收可收不回来了。” 连那崔珏也暗里瞥过一抹讥诮的眼神,顿时崔玉便说不出话来了,她算看出来了,这家里的人都以为她是无理取闹,或者是会闹的孩子有糖吃,把这个当作吸引目光的筹码,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覆水难收了。 “还是说玉儿你又想许人家了?那娘也可以作主,你说一个罢,”崔轻昙的话彻底让崔玉偃旗息鼓,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自私的人,不必说什么,只这一句就能让她收起所有的伪善,没准崔珏跟苏瑜在一起还更好,最起码前者的性别是货真价实的,而她还要担忧随时被发现真身。 崔玉心底自嘲,对着崔轻昙又是一揖,便拉过楼氏的手想离开,却发现这一拉之下,竟然拽不动,她不由回头看去,只见楼氏眼眶红的吓人,一时间不由愣了。 “爹,你……”崔玉忍不住喊了声,见楼氏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顿时心里有点不好了。 下一秒。 “啪!” 崔轻昙脸上忽然多了五个手指印,而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崔玉在心里喊了句:卧槽!! 老爹发飙了! 场面一度尴尬起来,这画面太美,崔玉简直不敢看,她唯有死死握住楼氏的手,将他拉到身后。 崔轻昙估计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打击,而且还是出自自己那软弱无能的侧夫。那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她压低声音,齿缝中迸出金石之声,霍霍向两人:“楼——清——风,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崔玉的心一下子缩紧了,这崔轻昙是真的被激怒了,虽然没有外人,但在儿女面前这样丢丑,对于她这种□□的性格来说怎么忍得下,若不是顾忌着身份,她看起来就要过来撕楼氏了。 嘶……该怎么办?崔玉脑筋还在高速运转,已挣脱了她的手的楼氏已经厉声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轻昙,是你不知道!” “你眼里只有崔珏,崔娇……等等等等人!玉儿呢?难道她就不是你亲生的孩子吗?!你是她娘啊,她的人生大事就像儿戏一样,你想结就结,不想结就换个人,你有问过我们父子俩的想法吗?好,就算这件事不算,平日里呢?你看看,她已经十三岁了,不是三岁,这身子骨比她小两岁的崔珏都不如,你去看看平日里她用的吃的穿的,你的心就不会痛吗?!” 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发哑颤抖了,这狮子吼飓风一样扫过全场,大家如被震傻的鸭子一般,都傻傻地看着他,仿佛被这飞溅的唾沫喷上的不是崔轻昙,而是他们。 崔玉却有些好笑,弯起的眉眼却忍不住湿润了,她的老爹,这个软的毫无原则的男人,终于吼出了自己的心声,也不枉她……特地将他带到这里,激起了他的一丝男儿血性。 被这样□□裸的打脸,崔轻昙当然——没有放过他们,她跟楼氏被关进了小黑屋,就是她当初穿越住的那间小黑屋。 兜兜转转,没想到又回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