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 鲁国双城。
流民军的首领并不在这里,而是朝着鲁国京都去了。留守在这里的,算是他们的三当家——没错,就是二当家的, 都已经打其他地方去了。
所以有时候步伐不能迈的太大, 否则会摔的严重。他们流民起义, 声势浩大,但是兵队也就是那么多人,双城作为邻近禹国的城池, 已经遭受过几次战火了,打下来容易, 守住就难——因为双城再没壮丁可以拉到兵队去了。
除了可以搜刮掉世家的金银珠宝,他们甚至发现, 连粮食都没多少。那就抢吧,于是一顿抢粮, 将能抢的都抢了。
老弱病残没有用, 不懂事的就杀,懂事的就留着,好看的姑娘抢回来做个夫人,就是妇人, 有姿色的,也得成为他们的猎物, 至于其他的, 他们觉得, 就任其自然吧。
好歹是将一座城给占住了。
占住了城, 他们也没有什么上位者治理经验, 就知道要收税——没人想摆摊开铺子?不行, 就得开,不开也要收税。
就这般了,还觉得自己挺仁慈的,将个“仁慈”帽子戴在脑袋上,一心一意寻求发展的道路。
于是就这么“摸着石头过河”,一群人将一座城搅的名不聊生,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活着也是受罪,上吊的都有不少。
直到这时候,这位驻守在双城的三当家,也知道这么下去不行了,便要开始学着其他城主的模样一般,发布招贤令,好歹要有些活人吧?
倒是也有人去,相处了几天,这位三当家觉得一些需要自己按手印的折子啊,要是自己连上面的字也不认识,那怎么办?要是这些读书人,心里道道有九曲十八弯的谋士害自己,那怎么办?
便有他的弟兄出主意。
既然这些奇形怪状的字咱们学不会,学起来头疼,为什么不学禹字呢?禹字多好啊,多简单啊,一学就会。
再说了,禹字学会了,就算是打仗输了,万一逃去了禹国,也能看的懂墙上的告示哪里在招人做事,总不能饿死吧?
——当然,最后一句话,手下没说出来,他将自己的小心思隐了去,提出自己的建议,“不仅我们学,在城里的弟兄们,最好也学一学,以后城里的官,就换上咱们自己的。那个什么先生,谋士,再写什么东西让咱们按手印,就要写禹字。”
反正不能被骗了。
这个主意立马得到了众流民军头子的赞成,然后,就将新找来的谋士撂下,叫其他弟兄们回城。
此时还是大清晨,命令传下去,众人回城,开始搞文化课。刚刚在城外吃凉粉的几个兵,就是第一批文化课学习的主要成员。
人是回去了,一听是学禹字,年轻的十分高兴,叫二狗子道:“我知晓一些禹字,我可以教你们。”
身边便有问是谁教他的,二狗子就道:“我们村的人,以前在禹国养殖厂做事,后来回去过几天,他那时候就在学禹字,我跟着学了几个。”
羡慕的眼光朝着二狗子汇过去,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问起禹国的情况。
那个教禹字的先生,是从城里特地找来教他们的,闻言苦笑,什么时候,七国正正经经的字,那么渊博的文化没人学,反而一群文盲,要去学什么禹字,那才是有失体统,那种字……
他叹息的摇摇头,想着自己为了这份活计,反而要去先学了禹字,才有资格说他们,就感到乱世的心梗。
乱世一来,他们这些小世家,最先沦为了牺牲品。
谁知他这般叹气,却被三当家的看见了,皱眉大声问:“你叹什么气?”
这人也有点骨气,“禀城主,臣只是禹字过于肤浅,不适合大家深入探讨学问。”
三当家的哈哈大笑道:“书生的话,我们用得着学什么高深的学问,我们——”,他说着说着抽出一把刀,“我们就做个会认字的莽夫,用这把刀杀人就好了。”
他眼睛一瞪,那教书先生就吓的往后退去,三当家的便又大笑起来,一屋子的人也笑起来,觉得这人真是个怂货。
那最先给三当家进言要学禹字的人便又道:“禹字,是禹国皇太女也学过的,皇太女学了,我们城主自然也学得。”
所以说,这人说话啊,还是要有讲究。这人说后,三当家瞬间眉开眼笑,十分得意——哎哟,他也没到跟禹国皇太女一样的地位,要说比得上禹国皇太女的,那还是他们的大哥。
大哥打仗才厉害,他打仗最不行,大哥便让他守着双城。
他冷哼了一声,朝着说书先生道:“开始吧,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说书先生便又长叹一口气——这次不敢叹息出声,只敢在心里叹息了。他拿了一根禹国传过来的粉笔,再在禹国制造的黑板上面开始写字。
写的是一个孙字。这位三当家姓孙。刚要教着读,便见外面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攻城。”
三当家的,也就是孙城主立马站起来,一行人紧跟其后,有人问,“鲁皇还有兵往双城来?”
传话的就摇头,“绝对不是鲁国的兵,我看那马,看那士兵们穿的衣裳,像是传闻中的禹国兵。”
孙城主心中一梗,“真是禹国兵?”
“应该是,他们的刀我看着也像——那么长,那么利。”
禹国兵还是很好认的。他们的铠甲,他们的马,他们的刀,都是当兵的人最羡慕的东西。
孙城主就赶忙跑着去城楼上,此时,沈柳已经开始攻城了。他指挥着人撞击城门,一些人攀爬扶梯,射箭队在后面万箭齐发,那箭像是不要钱似的,不断的往上面射。
孙城主便指挥人开始放带活的箭矢,以上对下是一个十分优势的地理位置,他觉得就算是禹兵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能立马攻上来吧。
他还准备拖延时间,一边打一边道:“你们禹国这般,是要跟我鲁国开战吗?”
沈柳高声回他:“你们能代表鲁国吗?我们只认鲁皇——你们鲁皇请我们来的。”
孙城主呸了一句,觉得鲁皇真不要脸啊,自家的事情,竟然还请了别人来做帮手。
同时也明白,这就是必打不可了,于是拿出刀,准备亲身上阵——因为他明白,双城的城门要破了。
他们之前攻打双城的时候,那城门就破过一次,如今再攻打一次,想来也坚持不了多久——而且禹国兵抬的那是什么柱子!每每撞击一下,城门就要塌了似的。
他是做好殊死一战的准备了。谁知,让城门破的不是禹国兵,而是他们鲁国的人。
……
此时,鲁国的深巷子里,一群人正在密谋。他们这些人,老的老,少的少,并不算得上打仗的主力军,所以,即便抓壮丁,也不是抓他们。
但是,这些人留在城里,也没有什么活路。一个老者的腿就被打伤了,孙子被人打死了。
他没有活着的欲望了。他道:“我孙儿本是可以活下来的,禹国的游医替他看过,说是只要等他采药回来,就可以暂时治好了,等他回禹国的时候,便也能带着我家孙儿去禹国。”
“禹国的平价药铺,听闻一点儿银子,就可以买药——可惜这帮畜生!孩子还那么小,就将他挑起来杀了。”
“我那可怜的孙儿,不过是不小心撞到了他们身上罢了!他们在当兵之前,不也跟我们一般是贫苦百姓么?”
一朝拿了刀,便从人变成了鬼。
其他几个人,也跟他是一样的心。他们的家人,或多或少的葬送在这群流民军的刀下。
一个妇人道:“听闻朝州,已经开始跟禹国其他的城池一般,开始筹备小学了。”
那里的孩子,已经有希望读书了。可是他们双城呢?
他们住在破庙里,天天对着这一庙宇的神明祈求,祈求神明保佑,但是神明听不见。
神明不保佑,那就自己去做吧。
这一庙宇的人,大概有两百人左右,这两个月的日子,身边的人不断的死去,将他们已经折磨的不成了样子。
活着,已经没有希望了,那就一起死吧。
……
“将军——有一群老弱病残打过来了!”小兵大喊。
孙城主听见这话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笑话——老弱病残,这是什么词,他们怎么可能打过来——
但是,当看见那一群不要命的人拿着锄头和镰刀等,不要命的冲上来时,他们的心里只闪过几个字:荒谬。
怎么能这么荒谬呢。
他也毫不迟疑,分了一部分人去拦住他们,但是,他们发现,事情控制不住了。
起先,只是两百个人。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又跑出来两百个人。
慢慢的,这城里的嘶喊声响起:不要杀我父亲——我跟你们拼了!
——给我儿子赔命!
——赔命!
双城内部乱了。
没有哪一仗,是像双城这般的。没有哪一个城的庶民,是像双城百姓这般的。
当城门打开,禹城士兵发现城门口堆积了无数的百姓尸体时,已经回不过来了。
是他们——攻打鲁国啊。
是他们——要占领城池啊。
沈柳心情复杂。
亲自将一个断了腿的死不瞑目老者眼睛闭上,将沾血的刀刃放在地上,脱下了自己的头盔,深深的行了一个大礼。
敬这一城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