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未必坏,平民未必好,人有善恶,不可以家世论之。
折青就觉得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
“再怎么样,我也不会用学生们来做文章。”她笑着道:“若是用他们来做文章,我便不用特地增设一个律院了。”
她道:“周大人,你尽可放心。”
周大人便行了一个大礼,“能遇得皇上和皇太女殿下,是禹国学子的幸事。”
他出了宫,外面等着好几个先生,连忙问:“陛下和皇太女殿下怎么说?”
周大人闭目,沉声道:“皇太女殿下说,只是一场学子斗殴罢了,不会上升到学子身上。”
但是这背后,是谁在挑起这场斗殴,是谁在牵着这些学子们的手脚斗殴,是谁在暗处煽动情绪,让一群人失去理智,成为技术学院成立以来最大的笑话,皇太女殿下定然不会就此收手的。
如今,她的情绪越发外放,她说,她生气了。
皇太女殿下生气了,京都该流血了。
……
“她难道会把世家杀绝了吗?”曲陵侯摸着胡子道:“这些年,我们也够顺着她了。她派去各地的官员,我们可有阻扰?她要做的事情,我们可有捣乱?都没有嘛。”
坐在他对面的人却摇头,“曲兄,你这次,实在是太过于冲动了。皇太女殿下积威已久,你煽动学子打架,将矛盾闹到了台面上,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曲陵候就拍着桌子道:“有什么好处?还想着好处呢?你也不想想,律院的人在学什么?他们在学如何撤除封荫令,他们在学如何制定新的律法,又有什么律法,是适合当今的禹国的。”
“你知道那个放羊娃说什么吗?他说,彻底将铁,盐,茶,等各种收归朝廷。”
这个建议,无异于将世家好抢的血脉隔断了。
千年的世家,百年王朝,世家之所以能一直比王朝更能延展,是因为他们手里有支持不断繁衍的东西。
如今,七国的世家,都是如禹国一般,可以私营盐和铁的,之前隐隐有说要废除封荫令,他们心里还有底,但是如今想要收回盐和铁?
做梦。
没了盐和铁,他们的银子从哪里来?
……
“天下大乱将起,我可不愿意他们还在后面给我拖后腿。女儿需要银子,打仗需要银子。”折青也在跟禹皇说这件事情。
“他们搭着女儿做基建这条东风,赚的也不少了,可什么都贪,想要他们拿点东西出来,嘴巴一点儿也不松。女儿都对他们够仁慈了,他们呢?以为我是纸老虎呢。”
禹皇就笑:“那你如今要怎么做呢?”
折青将几张木牌拿在手里玩来玩去,禹皇看了一眼,只见最上面一张牌写着“曲陵候”三字。
他笑道:“你想拿他开刀?”
折青就皱着鼻子,“父皇,他太过分了,竟然还敢插手女儿的地盘。”
三院都是她一点点建设起来的,这些人,她忙着搞基建和对楚国布兵,没时间管他们,本来想顺其自然的,结果这些人,今天不抽他们的筋,胆子就大了起来。
“人的记性真是短,女儿年初才杀过一个淮南候,他们就不记得了。”
禹皇就再从她手了抽了几张木牌,一一摆在案桌上,道:“既然要杀,就多杀点,朕看好几个老不死的不顺眼多时,这回一起吧。”
折青一看,笑了,都是些光吃不吐的人,真是难为她家父皇忍耐了。
于是便料准时机成熟,让几个心腹出来建议废除封荫令,盐铁茶官营,私营犯罪后,禹国京都一直平静而热火朝天的基建日子,爆炸了。
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情,人人都在发表看法,其中,又以笔名为“玉中一青松”的人写出来的赞成评语最为被人佩服。
他在文中写出了十条关于皇太女之所以要收回盐铁茶官营是为了百姓的论点,然后开始举论证这些东西在皇太女殿下手里才能发展更好的论据。
并且,他还点出世家大族因为禹国内部的铁和盐市场基本饱和后,这些世家大族就开始将禹国的盐和铁开始销向别处,比如楚国。
是个人都知道如今七国的关系如何,要是将东西卖给其他国家,那反过来,这些人打自己怎么办?
粮食是禹国人种的,是皇太女殿下让沈离沈大人研究出来的增产稻米,才能有禹国今日大部分人有饭吃的局面,铁,也是皇太女殿下让雪生姑娘增产和改良,才有了禹国今日官兵手中皆利器。
皇太女殿下赚了银子,会将这些银子给天下百姓。那要是盐和铁还在私人手里,世家大族愿意给吗?
他们不愿意!
这个“玉中一青松”也不说大道理,只好像将一些小道理,将一些利益关系掰碎了给平民们听,然后,百姓之间人人都在唾弃世家大族,都希望皇太女殿下能收回去。
世家这边对这种愚蠢的文章不予置评,只知道皇太女殿下要下手了,正准备来一个反击,曲陵候就看见了来查封府邸的顾溪桥。
曲陵候:“……”
这小狼崽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当年丘家一脉被杀光,这狼崽子在其中可是“鞠躬身亡”,将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杀了,顾家私生子和庶子一个也没留下来,只剩下了原配生的顾家兄弟两个。
还有便是他的族叔顾溪儒,听闻在小时候帮过他,即便能力不怎么样,却也混得一个兵部尚书——不少人说顾溪儒是顾溪桥吹了枕头风上去的。
就这么一个人,突然到了你家,带着兵,带着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脸色惨白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溪桥是奉命回来述职的。这回回来,也是碰巧,刚到京都,就碰见皇太女殿下要杀人。
他朝着曲陵候笑笑,一股子说不出的阴狠味,“没什么意思,只是术业有专攻,我便自请前来了。”
几年前,丘家那事情,曲陵候跑的快,皇太女殿下想要稳住一批世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没想到如今倒是又自己作死,他戴着官帽,手握官刀,抬眸道:“自请前来,夺你命了。”
刀起刀落,就是一个人头落地。
曲陵候的夫人直接吓的晕倒过去,曲陵候的母亲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顾溪桥:“顾家小子,你为虎作伥,迟早要有报应的。”
顾溪桥收起刀,啧了一声,“老夫人,别人家我还不清楚,但是你家,却是没法说报应的。这些年,这些事情,你家有多少条人命,你还不知道?”
为虎作伥?
他弹了弹刀上沾染的血珠子,叹了一口气,眼睛眯起来,“我算什么为虎作伥呢?”
老虎身边的人太多了,他挤不进去。
……
“杀了几家,倒是老实多了。”六月,废除封荫令,将盐和铁以及茶收归国有,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
不国她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
禹皇就道:“要是还有坎坷,那你这几年的事情白做了,阿青,大胆一点。”
折青可不敢大胆,她做事情,可谨慎的很。
比如,杀了人,将敢反抗的世家踩在脚下按压了一番,她也不敢走的太大步,而是定了明年三月初,在京都举行万民律典大会。
这个事情太重要了,于是在电脑上写好待办标签,然后跟顾溪桥说起朝州的发展计划。
“你们有了铁,有了糖,就要往外面销。”折青道:“你去朝州,已经三年,今年年初齐国和晋国之事,你不能脱身回来,便只能现在才到。”
顾溪桥表示理解。然后便将朝州之后发展的路线跟折青一起探讨,初步定下了将堂绕过六国,先销往西域。
西域那边,今年茶还是不能断,然后又说起西域云州铃州徐州朝州商路,这些东西,之前因为两人隔得远,都是用折子说清楚的,如今顾溪桥回京,自然要将以前没细细讨论过的话说清楚。
比如折青没有亲自看过的朝州人风俗以及疾病,以及朝州的具体矿产和耕种情况等等,都由顾溪桥再次叙说。
其次,七州述职最重要的一项是财政报告,这个折青就让顾溪桥去户部。
“你去跟孙香说。”她听完朝州的事情,心里有了底,道:“等述职完,你在京都呆半个月,好好回家看看,便回朝州吧。”
顾溪桥点头出去了。然后叫下一个人进去。
——皇太女殿下还是一样,一点儿时间也不愿意浪费。
……
云州大坝如今已经建成了,那高高垒起来的庞然大物,让人见之震撼。大坝修成,这里修大坝的人,就要往下一处工地去了。
不过走的都是一些没房子的人,一批人已经在云州买了房,就不愿意动弹,跟好友们道别,自己回去准备重新找事情做。
倒是不愁事情做,如今又开了不少的厂子,只要他们肯干,就能活。鲁人徐大郎刚买了房,孩子还进了小学,人生正顺遂,看了人谁都笑嘻嘻的。
刚回到家,就见安置房一楼楼梯口旁,一群人拿着一张报纸在那研究。
“怎么回事啊?”徐大郎走过去,“出什么事情了,要围在一起看一张报纸?”
他不识字,看不懂报纸,自然是着急的,只一个劲的往前面凑。
被他挤到一边的人就没好气的道:“没你的事情,你挤什么啊?”
徐大郎也不恼,笑着道:“没我的事情,我也想听听。”
又有人笑道:“你们就读给大郎听听,他不识字哩。”
一群人哄堂大笑。
不远处,一位穿着华丽的妇人带着一个小姑娘站在一边,并不说话,静静的听。
众人心都在报纸上,也没有关注这对母女,只一个道:“徐大郎,这回真没你事情。这是皇太女殿下发布要各州各县各行业都要派人在三月之前,到京都去什么万民全会。”
万民全会?
没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众人都看的出这场大会的重要性。
“各州要选在各城选出工农代表——什么是工农代表?”那人读了一句,就疑惑的挠了挠头,道:“算了,明天问管事的吧,我只读啊。”
“要选出工农代表,还要选出专业技术人员,各州的基层官员代表等等,然后由这些人,带着百姓们的诉求,到京都去开会。”
“开会的目的是解决民众的问题,并且制定出有效的律法。以后这种会,每年开一次。”
这人读完,就有人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就算是工!我们是工,是不是也可以去京都跟皇太女殿下说问题?我想说那个保险事情,我们做工的,工伤赔的太少了,就应该要多赔一点。”
“我也觉得是,不过保险是皇太女殿下的吗?这是今年刚开始出来的,还有好几家保险,我都不敢买。”
“好像万民是皇太女殿下的……但又好像是什么平安。”
“哎哟,到底是哪个?”
“我哪里知道,所以说,还要提一个事情:那就是将皇太女殿下,也就是朝廷的政策最好能汇总一下,不然如今骗子这么多,我们哪里知道哪个能买哪个不能买。”
于是话题就歪到了保险上面。这个说保险其实可以买,那个说保险就是骗人的,说不定两个都不是皇太女殿下的,众人有理有据,有几个看着穿的朴素,但是出口的话,却像个有文化的。
倒是徐大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事情跟他没关系了:因为这定的是禹国的律法,确实跟他没关系。
那就有很多福利不能享受。徐大郎渐渐的退出来,回到家中,跟妻子道:“你说,前几天管事的说,可以入禹人的户口,是不是真的?”
他妻子闻言便道:“是真的。不过,我们条件还没满呢,得要在禹国呆够十年才行。”
徐大郎笑了,“十年,说不定明年鲁国就是禹国的了。”
他妻子连忙捂住他的嘴,呸了一句:“可不敢胡说,即便在禹国,被咱们的同乡听了去,多不好。”
但是她自己,却也在期待上禹国户口的那天。
这里太好了,他们不想走。
……
“万民大会……”妇人在口中呢喃了一声,道:“阿骨燕,我们也去看看京都看看。”
旁边就有仆人走来,道:“殿下,咱们先上马车吧,从云州到京都,还要一个多月呢。”
妇人便带着女儿上了马车,她的女儿道:“母亲,这里陶瓷遍地,盐铁随处可见可买,比我们乌莽国可好多了。”
她们乌莽在西域身处,贫苦异常。即便她们是皇室之人,也过的并不是很好。而且,像两人身份高贵,才能看见陶瓷这种东西,贫苦人家,一生都接触不到。
更特别的是,云州城里还有很多卖糖的地方。糖吃起来甜甜多的,阿骨燕最喜欢吃了。她以前吃过一块,真是甜到了心里去,可是后来父亲去世了,她就不能再得到糖了。
还有茶。茶在西域是没法种植的,但是西域人,人人都需要茶,他们的香料主要就用来换?
?了,茶多好啊,在禹国的茶没有大量的运送进西域前,茶是最贵的东西,但是如今,虽然便宜些了,可还是只有富裕人家能天天喝。
再有便是禹国买回去的伤药。因为西域的生意大,所以听闻万民医馆的大夫还专门为他们研制出了一种治晒伤的药膏,专门卖给西域人。
这个阿骨燕倒是没见过,她没有被晒伤过,又或者这药膏是她父亲死后才出来的,所以她不知道。
更别说煤炉和煤球了。阿骨燕也喜欢煤。有了煤,就不用四处去寻找柴火。
这次,母亲带她去京都,就是要跟禹国的皇太女殿下谈生意的。母亲说,禹国皇太女殿下是一国公主坐上皇太女的,那她也可以。
将来,自己也可以。
不过,这都是需要禹国皇太女的支持
所以这一次到京都,她们也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一行人是直奔京都去的,从云州开始,到禹国的路上,就平坦的很,阿骨燕从来没见过这么平坦的路,她还下来好奇的走了走,最后在路边捡了几块石子上马车。
“我看着这石子挺好的。”阿骨燕问母亲,“亮晶晶的,黑漆漆,是什么啊?”
是锰。
妇人是认识这种矿的,她笑着道:“这就是要送你去京都的书院学的东西了。这是锰,听闻用途很大。应该是刚刚运锰矿的马车不小心掉了一些在地上。”
又道:“阿骨燕,你记得,去了京都,就要好好学,母亲只认得锰矿,却不知道它们具体的作用,母亲努力学了,也学不会,但你自小聪慧,一定可以学会的,知道吗?等你学会了,再回乌莽国,替母亲撑腰。”
阿骨燕认真的点点头,“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她这次是进京赶着上小学,九月就要开学了,在开学之前,她们还要进宫去见皇太女殿下。
一路上,阿骨燕都新奇于禹国的万物,比如随时随地可见的路标——这里的路标真是太好用了,她已经开始学禹字了,看的懂很多路标,不会就记下来,跟母亲学,反而记下了不少字。
到了青州,她们还去参观了青州的种红薯。红薯阿骨燕也并不陌生。
在乌莽国,一个红薯就可以吃的饱,一家子人都可以靠吃红薯活下来。只是他们不懂怎么种植,乌莽国境内也不适合种红薯,所以一直都是从青州买。
不过靠着这些红薯,他们乌莽国去年冬季死去的人就少的多了。
这可真是好东西。
“母亲,我以后会把这些好东西,都带回乌莽国的。”
她也会像禹国的皇太女殿下一般,将乌莽变成一个住神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