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水宫中,云涛园内,松风瑟瑟,泉水泠泠。 沈休文更多是抱着观光的心态走进来的,因此在各侍卫和宫人眼中,他显得分外轻松自在。他对着谁都送上真诚的微笑,令人不由些许松下紧绷的神经,愿回他一份温和的对待。 宫里消息传的快,他们可都听说了,皇上刚刚下令把大公主的永华宫大清洗一遍。而这位上柱国的二公子,是救了大公主的人。 沈休文一面感叹古代园林建筑的构思精巧,一面发觉行宫中五步一人,十步一岗,侍卫星罗棋布,戒备十分森严。他好奇地想,据说古代皇帝还是有暗卫,却不知他们都藏在哪里。 这些都是他下意识地敏锐观察,行迹并不明显,他顺着记忆里的礼节,规规矩矩地跟在领路内侍身后,丝毫没有东张西望,一路老老实实地走到皇帝所在的行宫御书房。 经过内侍通禀,沈休文没在门外等待多久,就被唤了进去。 在原身的记忆里,他是见过许多次皇帝的,但都是在人数众多的宴会上。单独面见,这还是第一次。 沈休文觉得自己到时可能会有点紧张,但是大体能做到镇定从容。没想到,他刚进门,就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压迫感。他的身体顿起应激反应,肾上腺素分泌迅速升高。他按捺住不作出警戒动作,只暗暗调整好状态,尽量正常地走向那个压力源。 皇帝在搞什么?他这是受别人的鱼池之殃,还是自己就不受皇帝待见?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呀,上次原身想揍谢彦卿的事不是已经因为他落水而扯平了吗?难道,这次他救的不是大公主,而是皇帝的仇人…… 沈休文便觉得压力山大,便猜想着皇帝这么做的原因。不过他再怎么胡想,也不会料到那是老丈人对未来女婿的看不顺眼。 “沈休文叩见皇上,皇上圣安。”唉,他的人生第一跪送给这个古代皇帝了。在这个不跪就去死的时代,他真是无奈。 端木镕盯着他,过了会才淡淡道:“平身吧,赐坐。”他的威压就算是朝中重臣也常常抵抗不住,不料这个小子却顶住了。进来时,步伐沉稳,目光清正,脊背挺直,倒还不错。 沈茂同的二儿子,什么时候居然成长得如此出色了?难道那些难听的传言都是有心人的布置?他打谢彦卿却失足落水,难道是想因此摆脱他的两个蠢儿子? 端木镕一不小心想深了,想误会了。 沈休文安静如鸡地坐在大总管亲自送来的圆凳上,等着皇帝说话。他深感自己这次可能不是来接受表彰的,而是来被审查的。难道,皇帝是想封他的口,抹平公主落水的事?毕竟这对皇室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端木镕回过神,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沈休文微微有点懵,下意识道:“十九,呃,不,十五。回皇上,我明天十五周岁整。” 端木镕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道:“原来明日是你生辰,倒是个好日子,待会你带十盒御膳房点心回去尝尝吧。” 沈休文顿了下,起身跪下平静道,“回禀皇上,我出生之时,母亲受难离世。我大不孝,不敢受您的赏赐。” 沈休文内心无比同情原身,也同情现在的自己。原身是十五年来从未有人庆祝过他的生日,而且生日每每是他最难过的日子。而他,则眼下必须遵循大宁的观念,把这个当做自己的罪责。 可发生这样的不幸,并不是孩子的过错。只是时人的观念,却无法轻易改变。 端木镕闻言轻轻发出一声喟叹,和蔼道:“是朕失察。你起来吧。” “多谢皇上。”沈休文恭谨道。不知为何,皇帝语气越亲切,他越觉得心惊肉颤,寒毛都要根根竖起了。 端木镕温和地问道:“在哪上学?六艺学习的如何,最近在念什么书?” 沈休文一时噎住了。这是什么节奏,皇帝居然关心起他的学业来?他该怎么说?原身小时候因为身体病弱,只请了老师在家启蒙,略略懂了常用字后,就开始各种厌学,长成十五岁,连最基本的经典都背不全,既没有能力去考太学,也不想凭借家世入国子学。 不过也正因为他算是在家自学,外人也不能太清楚他的水平。都说原身傻,但傻人也有聪明的地方,他天生对数字就还挺敏感。而且,因为崇拜父兄的缘故,也略通射、御。 沈休文暗暗斟酌了一下,声音清朗道:“回皇上,我小时不甚康健,故而并未入官学就读,只在家中以自学为主,勉强粗通六艺。近日,身边有带一本《西岭杂记》在看。” 端木镕微笑道:“你喜欢看地理这类的书?” 沈休文也微笑道:“回皇上,就是偶尔翻翻,我其实不太爱学习。这书因为有提及父兄所在的地方,觉得好奇,才拿来看一下。” 端木镕又正眼看了看他道:“想你父兄了?” 沈休文对了他一眼,低头应道:“是。” 端木镕笑道:“大将军替朕镇守边疆,却是苦了你了。” 沈休文忙道:“皇上言重,小子羞愧。我在京安享清福,一点都不苦。” 端木镕哈哈一笑,起身从书案后走到他身旁。沈休文也同时站了起来,不知他要做什么。 端木镕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道:“过两年朕会看情况把你父亲调回来。你如今也不要继续闷在家里了,这次回京后,直接去国子学报到,好好学,以后为朕分忧。” 沈休文心中暗道,皇帝的手劲真大,差点没把他拍歪了。他正色应道:“休文多谢皇上,定尽心学习,效忠皇上!” “好,好,好!”端木镕又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力度减轻了许多。 他又道:“和朕一起用完晚膳再走吧,就当提前替你过个生辰。” 沈休文闻言,心中竟有一股酸涩的感动涌起。这并不是他本人的情绪,更像是原身从骨子里都无法消去的执念。 他张了张嘴,感到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端木镕见他双目发红,微微一笑道:“大将军于朕就如亲弟,你便跟朕的孩子一般,今后若有什么事,尽可入宫告诉朕。朕定为你做主。” 沈休文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感到不安,听着皇帝的话,楞了楞才道:“是,皇上。” 随后,他算亲自见识体验了一把帝王级的晚餐,与皇帝倒是相处得气氛还算融洽。不过,这种和谐的感觉更像是被皇帝主导营造的。他自己在这位大宁皇帝身边,其实颇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他很弱啊,简直跟刚出生的小猫咪似的,随时能被对方一爪子拍死。 最后,沈休文带着大批的赏赐回到了依山楼,精疲力竭地躺在了床上。 想到后天还要参加皇帝举办的消暑会,一时头都大了。依皇帝的意思,他该为自己正正名了,别老顶着过去的臭名头。 看来是有一场仗要打呀,而且他必须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