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和由着韩成领着到永寿宫时,已是黄昏余晖时刻。那灿灿的云霞如火一般烧灼得天空一片赤彤。舒和已然换上妃位的装束,那晕晕黯黯的霞光拂在身上添几分清丽冷艳的容色。一身玉碧色荷藕扶风软烟的衣裳在身如娇俏丽人婷婷立于菊花苞旁,引着浓郁香气淡雅奇芳。软纱袖口以银线密罗织成波纹荷叶,衬得原就白皙滑嫩的手臂更具几分柔美。
舒和离永寿宫宫门数尺之远,才发觉远胜心中华贵。永寿宫内外一应都刷过红漆,边饰处亦多有描金。舒和缓步走到庭院,不觉如置身金碧辉煌之中。她仰首望着正殿上方悬着的匾‘永寿宫’及满文时,唏嘘道:“果真起起落落,前几日是万人唾弃不祥之躯,如今承恩雨露,封了位分便风华无比。”
韩成尖细着嗓子用手一一比划着道:“永寿宫庭院内以左是皇上命人扎的秋千,供娘娘消遣取乐。右侧的假山围湖是用的太湖的太湖石,皇上知道娘娘雅好这些,所以特意命内务府砌了这假山。”
舒和的目光随着他一一道来,他又道:“娘娘您瞧,这围成的小池塘,是打底下凿出了洞才围的,别的宫室可没这么巨大的工程。您瞧瞧,这碧水荡漾,三十七条锦鲤是恭贺娘娘时来运转之意。”
皎露笑得合不拢嘴:“皇上待咱们小主儿,真是用了心思的。咱们来时见皇后娘娘的永和宫都没这样华丽呢。”
舒和驻足环顾着周围,那正殿上的双交四菱花扇门莹莹泛着珠光,在霞光之下颇有迷离流彩之色。她见那正殿外的的两边红柱上挂着和田玉冰裂纹竖匾,上面的字一看就是皇帝御笔。她娓娓道:“清琴再鼓求凰弄,紫陌屡盘骄马鞚。”
韩成不解何意,却还是道:“这两行字是皇上御笔亲题的,奴才不知这两行字是什么意思,想来必是皇上对旖妃娘娘的心意吧。”
舒和笑道:“这是贺铸的诗,本宫从前在府邸时与皇上一同研究过的。”
心霈打趣道:“小主还说不喜欢皇上呢,原早就是心意相通了的。”
舒和吟吟读来,只觉得唇齿留香。她玉色的面颊泛起薄薄的红霞,羞得颔首道:“这两句讲的是司马相如在卓王孙家的宴会上,一再拨弄琴弦,弹奏凤求凰之曲向卓文君表达切切爱意的事。”
正说着,便有乌泱泱一群人从后进院出来跪下恭恭敬敬道:“给旖妃娘娘请安,旖妃娘娘如意吉祥,福绥绵长。”
舒和见她们八个宫女六个太监各个满含笑容,心下不由得泛起一层得意之喜。
韩成以教训的口吻训诫道:“内务府挑你们伺候旖妃娘娘,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好好伺候着,若有不周到的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他又朝着舒和道:“娘娘,这些下人是奴才亲自挑选的,各个底下干净干活麻利,娘娘且放心着使唤。”
舒和有些尴尬,便道:“韩公公折煞本宫了,想来内务府挑给本宫都是极好。”她对着一排人温言道:“今后你们在永寿宫当差,本宫只要求你们忠心耿耿。你们放心,在永寿宫里当差,本宫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只要你们不在外面招惹是非,本宫也不会轻易惩处责罚人的。咱们同在屋檐下,虽是主仆,恭谨自然要紧,可本宫更盼着所有人能相处融洽,切忌窝里讧。”
一排宫人喜滋滋的谢过。舒和便吩咐心霈给了两袋银子给为首的太监常瑞。舒和居高临下道:“一点心意,就当是见面礼。一会儿每人还可以到皎露那领一锭银子。”
韩成耳朵通红,巴巴儿的望着舒和:“能到永寿宫伺候真好,旖妃娘娘恩泽上下,奴才羡煞不已。”
舒和当即会意,咯噔笑了一下便给皎露递了个眼神。皎露阴着眼,把一袋银子塞进韩成手里,不屑道:“这点嚼用,是咱们小主儿请公公喝点小酒小茶。平日里上下,还请公公能照拂一二。”
“那是,那是。”韩成笑得乐开花:“那旖妃娘娘,您好生进去歇着,奴才这就回养心殿复命。”
韩成打了个千儿便退下,正见门口俏生生走进两个女子。舒和一见,便十分欢喜,忙走上前握着她们的手激动道:“依月,惠子,你们怎么来了。”
惠子一双乌黑的眸子如水晶灿烂,她旋即道:“嫔妾一听说娘娘封了旖妃,住在永寿宫,便赶忙来给娘娘道喜。”
惠子吩咐着贴身侍女石原因丽将一只鎏金细丝笼奉上,笑意饱满道:“嫔妾知道娘娘宫里什么都不缺,所以带两只牡丹鹦鹉来,给娘娘宫里添点喜气儿。还望娘娘笑纳。”
舒和嗔怪地望着她,不满地笑道:“别娘娘来嫔妾去的,听着好不生疏。”她点了点惠子的额头:“也就你满脑子机灵鬼主意,我从没见人送礼送鹦鹉的,不过我很是喜欢。”
惠子噗嗤一笑,掩着帕子道:“皇上对姐姐情深意切。私下里也不晓得皇上和姐姐说些什么甜言蜜语。都说这鹦鹉学舌,巧舌如簧,养在姐姐宫里,哪日学了皇上对姐姐说的话去,也转一耳朵给咱们听听。依月,是不是啊?”
依月扶着舒和的手:“姐姐别听毓嫔胡诌,这样古怪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见怪不怪的。”她见舒和的面上略微高肿,关切道:“姐姐脸上可好些了?”
舒和睇着她,眉心舒展:“可不瞧着我好好地站在你们面前了?”
依月拍拍她的手,欣慰神色里含着几分担忧:“姐姐下次可不能这么莽撞了,若落下把柄,否则下回还不知道如何。”
一股暖流注入舒和心中,她拉着依月与惠子的手,娇俏一笑:“有什么话咱们进里头慢慢说,一个个的杵着做什么呢。”
进了暖阁,舒和轻轻坐下,发髻边垂着的碎玉点翠流苏被一连动作牵动着,泠泠清脆。舒和问道:“依月你住在景仁宫还习惯么?若是住得不惯,我就去跟皇上请旨,让你搬来永寿宫和我同住。”
依月笑着推诿:“姐姐别担心。我在景仁宫一切都好。那么大的院落,我虽只能住偏殿,但还是很宽敞的。皇上也待我不薄,什么东西都很周全。”
舒和这才放心,又道:“依月你才十六岁,惠子你也不过十七岁。你们俩的年纪是王府姐妹里最小的,若是她们仗着你们年纪小就敢欺负你们,你们可不许忍气吞声,必要来告诉我的知不知道?”
惠子鼓着脸得意道:“姐姐放心,如今你是妃位,嫔妃之首,她们看在你的缘故也不敢欺负我们的。况且妹妹是大和国嫡公主,远道而来,皇上也十分礼遇,依月妹妹也是喜塔腊族的掌上明珠,她们敢把我们怎么着?”
依月温婉道:“宸妃的启祥宫就在永寿宫旁边,平日里少不了跟她抬头不见低头见。妹妹知道姐姐一向不喜欢她,但她阿玛在皇上跟前得脸,皇上不会太怠慢她的。姐姐也别跟她太僵了。”
舒和冷冷道:“林璟愿凭着她那一腔调的撒娇撒痴得皇上喜爱,我也不放在眼里。只要她不来招惹我,我必不会去冒犯她。”
惠子噘着嘴道:“咱们好好的,说她干什么呢。”她望着窗外,狠狠地作势啐一口,傲慢道:“她新封宸妃,恬常在和常答应已经去巴儿狗似的奉承她了。她也真是会矫情找事儿,偏说启祥宫正殿的朱漆门方方正正的不够雅致,非要让内务府给她卸了换成月亮门。”
舒和抓了一把瓜子,听着便连着磕了,淡淡道:“她虽矫情,可她过得倒真是不俗。素日里爱丹青翰墨,成日里吟诗作对,风花雪月的。”
依月平静如水:“可姐姐也是精通诗词翰墨的,只是不像她般,成日里扎在书画里头,噬墨为命。”
舒和看着外头天色渐渐西沉昏暗:“得了。你们也早点回宫安置吧,今儿太仓促了,下回来了再留饭。明儿早上是咱们第一天正儿八经的给皇后请安的日子,可不能怠慢了。”
启祥宫内,璟愿正卧在杨妃榻上慵懒地捧着一卷《拟小山篇》静静读着。案上搁置着一碗已经凉透了的用白釉碗装着的药。她并未饰任何珠玉,松松绾着一个流云小髻,时而咳嗽两声,倒是古朴恬雅。
娉兰跪坐在下面给她轻轻揉捏着腿,不敢打扰她。还是道:“还没用晚膳,小主儿这就卸了发饰。”
璟愿的目光仍停留在一页黄纸上,她纤细素白的手翻过一页,便似清风拂柳一般。她似乎毫不在意道:“珠围翠绕地压得本宫脑袋疼,再说说皇上去隔壁陪旖妃用晚膳,我自然不必俏丽新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