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医院墙,紧闭着的手术室门,浓浓的消毒水味。
在走廊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照片上的这个人红着眼眶,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仓促着跑到自己的面前。
然后弯下腰,对着自己深深鞠了一躬。
他还记得这个人那天所说的话。
他说:先生,谢谢您,您是雯菲的恩人。
“他是那个女孩的哥哥。”
刑瑀喃喃出声。
高秘书懵了:“刑总,什么女孩——”
刑瑀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这医生,我认识。”
他指着桌上的资料页,对高秘书说:“他还有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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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整整躺了三天三夜,别说养好脑袋了,哪怕现在给路当归丢两个沙包,他都能绑在腿上直接出门参加马拉松。
趁这几天有空闲时间,他还专门去了趟宜家,给路雯菲购置了一堆宿舍里能用到的东西。
到了探访时间,辅导员带着他去了路雯菲的宿舍。还没进宿舍门,路当归便听到了女孩子们此起彼伏的欢笑声。
原来是下午没课,一群好朋友聚在路雯菲的单人宿舍里玩狼人杀。
妹妹本来就是活泼爱闹的性子,出事后休学了一年,性子比以前内向了不少。他还担心路雯菲上大学后会不太合群,没想到她的人缘竟然出奇的好,系里的朋友只要有空,都会过来找她玩。
看到妹妹在学校里过得开心快乐,路当归也终于放下心来。
结束三天病假,路当归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继续在精神科发光发热。
开完早会,他抱着厚厚一沓这几天整理的资料笔记,在会议室门口拦下了刚出来的邱副院长。
“邱院长。”
路当归鼓起勇气开口。
“是小路啊!”
邱院长本来也正要找他,看到这小年轻满脸干劲地朝自己走过来,马上笑着迎了上去:“你还好吗,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路当归有些受宠若惊,赶紧点了点头:“多谢院长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那个……院长。”当着院长面,他赶紧拿出这几天整理好的资料,“这是刑先生第一次看诊的记录结果,我回去之后又复盘了一下,制定出了几个分阶段的治疗方案,院长您看看合不合适?”
“......”
看着眼前满腔热忱的小医生,邱副院长忍不住叹了口气。
年轻人中那么有敬业精神的,属实少见,他实在是不愿打击路当归的积极性。
“小路,是这样。”邱院长放缓语气,“刑先生目前已经在办理出院手续,以后也不会继续住在院里。”
“也就是说,他的后续治疗,你以后不需要再负责了。”
路当归怔在了原地。
“可......可是——”
消息来的太突然,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有个好消息,我可以提前告诉你。”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邱院长接着说,“刑先生给医院账户汇入了一笔非常高昂的赔偿金,大部分是指定给你的。因为涉及金额过大,医院领导层还需要专门开会讨论一下,所以没有马上和你说。”
他原本以为,在遭遇患者的恶性袭击后,这小医生肯定不会再乐意继续接诊了。万万没想到,路当归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仿佛已经把差点被人掐死的事抛到了脑后。
“路医生,我就实话实说吧。刑先生不愿意继续就诊,对你来说其实算是件好事。”
邱院长本来也不准备这么直接,但他赶着回去开另一个会,也只能对路当归长话短说:
“国内的许多精神病学专家,甚至还有我的老师,都给刑先生看过诊,但他的病情一直没有什么太明显的改善。刑先生的身份本来就特殊,如果你继续负责他的治疗,后续没治好,或者出现恶化情况,你可能会遇到更多麻烦的,知道吗?”
邱院长见路当归愣在原地,半天不吱声,以为这小年轻被自己这番话给慑住了。
转身回会议室前,邱院长还专门拍了拍路当归的肩,安慰似地说:“小路,你放心。等财务那边审核完毕,那笔赔偿金会全数打到你的工资卡上。”
刚打开会议室的大门,他忽然听到路当归在身后开口:“邱院长。”
“邱院长,” 路当归屏住呼吸,“可是您之前不是在讲座上说,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分,不应该受到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吗?”
“回去之后,我连续想了好几天,刑珹……刑先生那天在浴室里发起的攻击性行为,我认为并不是发病而导致的。”
“根据刑先生的病史描述,他的情绪波动一直处于一种高度压制的状态,而那晚发作的妄想症状,在一开始时,只是他的身体想要突破情感难言症状的一种应激方式。然而,从他出手伤害我的那一刻起,就是他的内心本能在促进行为的发生。”
“那天晚上,我同样也感受到了刑先生明显的情绪波动,他的情绪明显已经步入唤醒状态,这是述情障碍改善的表现之一。”
“所以院长,刑先生的病情并不是在恶化。”
路当归死死盯着面前的老医生。
“他的病情正在出现好转的迹象!”
他知道院长听得懂他的意思,也明白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邱院长的肯定回答。
邱院长只是又拍拍他的肩膀,接着摇了摇头,关上了会议室的大门。
路当归苦苦思考了几天的结果,他其实当天便已经意识到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呢?
刑大公子自己不愿意配合治疗,强行要求出院,他们难道扣着人家不放?
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路当归缓缓将五指攥成了拳。
这几天夜里,他总是在做着同一个诡异的梦,梦见妹妹的双腿被残忍地一寸寸压断,而刑珹就站在不远处,做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
刑珹是他们家的仇人,是他非常讨厌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可在这之前,他还是他路当归的病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医生会愿意放弃一个有救的病人的。
在会议室门口站了很久,路当归迈开脚步,走到了过道尽头的窗前。拿起手中病历,他在手机里输入了病历本上写着的手机号。
他还是不死心。
他想亲自问这个他厌恶了整整三年的人,为什么明明可以治好的病,却就要这样中途放弃了。
按下通话键,手机开始传出嘟嘟的声响。
路当归等待了半天,电话那头一直没有人接听。
连看个病都要医生签《保密协议》,出门随时带着一群保镖,还曾是个炙手可热的大明星,估计这人留在病历本上的联系方式,多半也是个假号。
一分钟过去了。
就在他正要挂断号码的时候,电话突然被人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淡漠的男声: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