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是办在姚府里的,秋辰的父母都来讲学,姚季便邀约他们来府上小住。
秋辰住在后院的客房里,姚雪住在前院,两人的住所中间隔了一座小花园。姚雪囫囵吃了午饭,便穿过回廊,去了后院。
他来到客房的门前,有些忐忑不安地敲了敲门。
屋里马上传来一声语调微扬的“请进”。
时值五月,已经是初夏,天气有些燥热,姚雪来的时候身上蒙了一层薄汗,进了屋却感到十分凉爽。屋里萦绕着淡淡的香气,那味道姚雪说不上来,仿佛是一股药草与花的混合香。
秋辰原本坐于桌前,见姚雪进来了,便站起身走上前来。
他将一张纸递到姚雪手上,笑了笑道:“父亲将你的文章扣留下了。”
姚雪将纸接过来,无意间触碰到秋辰微凉的手指,他飞快地将把手缩回来,道:“为何?”
他有些疑惑地将纸展开来,看见上面用朱笔勾画得一片通红。
秋辰没有回答他,反倒是在桌案前坐了下来。他将垂下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挑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望向姚雪:“若我心有主,我愿为他一人开疆扩土,愿敬他若九天神明。若遇困局,此人为重,为此一人,万事万物,皆可抛却。”
“这是你写的,对不对?”
姚雪听了讪讪地点了点头。
这句话确实是他所作文章中的句子。这次的文章是秋先生定的题,题目是论述人生天地之间,何者为重,何者为轻,若遇到两难境地,该如何取舍。
“父亲看了之后,气得直呼大逆不道,便把你的文章扣留下来了。”秋辰说到这儿,面上的笑意愈深,“我想,他应当是想拿着这篇文章,单独去找姚大人告状吧。”
姚雪万没想到,他的一篇文章会引发这么大的风波,他原本也就是为了交差才随手写的,并未考虑太多。
于是他撇了撇嘴道:“我只是把心中所想写出来罢了。”他越想越觉得秋先生实在是小题大作,索性抬眼望向秋辰,问道:“那……换作是你,会如何回答?”
秋辰闻言一愣,抚了抚头发,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我啊……”
“我本为医者,我为轻,他人为重,遇一人危难,当救则救,遇千人危难,竭尽所能。”他顿了一顿,又道:“我想,人人在我心中皆是平等的,这世上并不会出现像你所说的那般,令我奋不顾身之人。”
姚雪听了,似乎不甚赞同,又道:“可是人生天地之间,总会有一个人,是绝无仅有的,是在心中独占一份的。”
秋辰只是笑笑,又道:“那在你心中,可有那个人了么?”
姚雪想了一下,朝秋辰咧嘴一笑:“还未出现。”
秋辰笑意吟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今年几岁了?可满十五了没有?”
姚雪见秋辰把他当小孩儿了,有点不满道:“我今年已经十五了!”
秋辰点点头,看着他笑意愈深:“有些事,你可能要再长大点儿才能明白。”
姚雪撇了撇嘴道:“你也只不过十七啊。”
秋辰马上道:“既然我比你大,你是不是该唤我一声哥哥?”
姚雪闻言微微愣住了。
说话间,秋辰已经泡好了茶。他觉得姚雪这副认真的模样很是惹人喜爱,也不想为难他,便将茶杯递过来,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向你赔罪。”
姚雪看着秋辰笑眼弯弯的样子,心中微动,便轻轻唤了一句:“子吟哥哥。”
秋辰一僵,望着姚雪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姚雪没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目光偏开了。
秋辰笑道:“我没听清,你再唤一次。”
姚雪气恼道:“你分明就是听见了!”
后来,姚雪把那篇文章拿了回去,免了被父亲责骂一顿的麻烦。
他当晚又把那张纸拿出来,对着那些红色的笔迹看了好几遍。秋辰的字写得很娟秀,将需要批注的地方很仔细地圈了出来,又将秋先生作的评语工工整整地写在了一旁。
姚雪又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今天午后两人讨论的那句话,秋辰唯独没有圈出来,也没有在旁边作任何批注。
他有点不解,明明是最令秋先生气恼的一句话,为何秋辰却什么都没写。
少年人心里不装事,姚雪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也就被抛在了脑后。
第二日,他十分主动积极地起了个大早,兴高采烈地就要往课室跑。来叫他的书童原本还以为要像往常那样费一番功夫,看到他这副模样,着实感到摸不着头脑。
姚雪到了课室,左等右等,人都来齐了,却不见秋辰的人影。他有些沉不住气了,索性直接举起手向先生道:“先生!子吟哥……”他问到一半及时刹住了车,改口道:“秋辰今日怎么没来?”
姚雪平日里上课都半死不活的,今日精神百倍的模样令秋枫十分诧异。但他虽然严厉,却不是什么刻薄之人,便回答道:“他在隔壁的医修课室。”
姚雪有些悻悻地坐下来。坐在一旁的盛灵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你的脑子当真是鸟窝做的么?秋辰可是医修,肯定在隔壁的课室啊,你拿这种事去烦先生,也不怕他罚你!”
姚雪没理他,又恢复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将下巴搁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盛灵将书竖起来,挡着脸道:“秋辰又不是姑娘,你那么关注他做什么。要是有好看的姑娘在隔壁,还上什么课,我肯定马上翘课去看她……”
姚雪闻言突然从桌面上弹起来,拍了盛灵一下,道:“好主意!”
“你帮我打着点掩护,我去去就来!”
盛灵一脸迷茫地看着姚雪像是一阵风一般出了课室。
两人本来就坐在课室后排,并不容易被发现,此刻先生命他们作文章,倒也不在课室。
盛灵看着一屋子的人,居然没一个发现姚雪已经溜走的,心道,习武之人果真不一样。
姚雪用了最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跑到了隔壁课室,从后门偷偷溜了进去。
他向靠近门的医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见其余无人发现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医修的课室里坐了不少人,坐在最前面讲桌旁的是一位穿着白衣的女子。她生得很美,和秋辰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想来就是秋辰的母亲白椋。白椋正在和他们讲药理,她气质温婉,语气娓娓道来,让人听了感到十分舒服。
姚雪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着寻找秋辰,在稍微前排一些的位置发现了他。
秋辰今日依旧是一袭白衣,一头如墨的长发披在肩头,发尾用素色的缎带束了起来。他坐的位置靠窗,阳光照进窗来,将他的头发照得极其有光泽,纤长的睫羽处投下一片阴影。
姚雪心满意足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正想悄悄回自己的课室,没承想秋辰突然转过头来,朝他眨眨眼,微微笑了一下。
姚雪万没想到秋辰会发现自己,他愣愣地坐在原处,一下子就忘了要回课室这件事了。
后来,秋先生有些气急败坏地来到医修课室,姚雪十分狼狈地被抓了回去,还被姚季打了手板。
姚雪自己倒是不甚在意,他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走着,没想到在廊下又遇见了秋辰。
姚雪下意识把手藏在身后,秋辰却望着他道:“手疼吗?”
姚雪一愣,摇了摇头。
秋辰抿嘴一笑:“给我看看。”
还没等姚雪反应过来,秋辰已经拉起了他的手。
“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肿。吹一吹就好了。”他说着,将唇靠近姚雪的手旁,轻轻吹了两口气。
“好点了么?”秋辰微微抬眼,望着姚雪轻声道。
姚雪盯着秋辰那双美目,脸一下子又红了:“好点了。”
秋辰板着脸严肃道:“瞎说。分明就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