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带了些骄傲,将他的手伸向她,很响亮的说:“娘,看。”
她却只把破棉絮往地上一丢,冷冰冰道:“想睡哪里睡哪里,过了这一夜,明儿我就送你走。”
拿起油灯就要转身,他又在她身后唤她:“娘~~”
她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忍住要在这月黑雨大杀人夜出一口闷气的冲动,抬脚走出,转身拉住了房门。
傻叫花被破烂簇拥在中间,眼睁睁着门外传进的一点点光亮里,她毫无表情的脸在门缝里渐渐消失,最后是门被锁上的声音。
周遭重新恢复黑寂。
他蹲低下去,轻易就摸到了那卷棉絮。
干燥,温暖,带着用过的不知谁的气息,像一场不知哪一世走运梦过的美梦。
那个美梦里,没有人驱赶他,没有人喊打喊杀他,没有人放狗咬他。会有一个姑娘蹲在他面前,递给他一个香喷喷的吃食。
他展开棉絮把自己包住倒了下去,第一次睡的这般踏实。
-
陶蓁心中还操心着出摊启程的时间,然而彻夜的大雨径直送她睡到了辰时。
等她一咕噜翻身坐起,外间晨光大亮,鸟雀啾鸣,还有两道声音在院里雀跃的交替:
“最上头,最上头还有一个。那个最红,摘下来给你娘吃。”这是小屁孩的声音。
“娘中意吃甜桃。”这是一个低沉又带着孩子气的声音。
“哎呀,嘘……说话声音要小小声,你娘被吵醒要骂人。”这是恨不得连邻人都能听到的音量。”
“我娘不骂,我娘好人。”这个比刚才那个声音还大。
陶蓁扶额。
一夜而已,她的好阿弟如何已将她推给了傻叫花?还口口声声你娘你娘,她娘的!
她匆匆穿好外裳趿拉着鞋子出去,傻叫花就攀在院中间那棵巨大的桃树树梢上,想要把最上头仅剩的几个桃子摘下来。
现下还正是桃子成熟的季节,然自家的这颗桃树在果子将将开始泛红时,王氏就准时上门,美其名曰“你大伯爱吃桃,我摘两个给他。”
所谓的两个,用了足足两架板车、出动了大房家的一儿一女、动用了七八个藤筐,耗费了整整两个白日。
树梢上的那几个实在太高摘不着,才得以幸免。
“怎么出来的?”昨夜她明明锁了粮仓门的。她叉着腰站在房檐上大吼,“给老娘下来!”
陶小满便仰头向树顶上的傻叫花耸耸肩,做出个“看吧,我没说错吧,你娘就是要骂人”的表情。
将树顶的枝叶压得半榻的傻叫花兴高采烈向她挥手,“娘,桃红,桃甜。”
“下来!”她再吼一声。
陶小满却还在一旁助纣为虐:“那个,把那个也摘下来,那个也红红。”
傻叫花立刻从善如流,拽着枝条就开始爬。
陶蓁出离愤怒。
这要是摔个好歹,她就得给人养老送终。
她迅速摘下绣鞋就往树梢上丢:“下来!”
周遭立刻无声。
几息后,小满无精打采的向树上的人招招手,“下来吧,你娘真生气啦。”
树枝一阵抖动,傻叫花终于爬了下来。
他爬树的动作意外的熟练,明明光着脚却身形灵巧至极,哪里像一个受了伤的人。
等人下来了,却又继续仰头往树上看。
她站着等了等,才察觉,人被她一鞋打下来了,鞋没下来,挂在了树梢上。
“咚咚咚……”院门被拍响,大清早,王氏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蓁姐儿你在吧?你开开门啊,伯娘有话同你说啊。”
陶蓁单脚跳去桃树边,抱着树身子就晃动。
随着水点子噼里啪啦砸了她满头满脸,那只绣鞋也终于“吧嗒”一声掉下来。
她一边垂首勾鞋后跟,一边警告院里的两个人:“莫出声音,谁敢说一个字,今儿早饭就莫吃。”
小满立刻双手捂住了嘴巴。
傻叫花有样学样。
陶蓁穿上绣鞋扬声应了句“来了”,前去开了院门,身子一闪跨了出去,将门关在了自己身后。
王氏脸上的笑还是那般热情。
她开门见山,同陶蓁道:“昨儿晌午我本还想来一趟,你兄弟从书院回来,耽搁了一下。就是我向你提过的朱二郎,我专程又去骂过他打婆姨的事。你猜怎么着,原来有内情。这内情他不便四处去说,连我也不肯告知。他诚意想见你,亲口说给你听。”
她叹了口气,又道:“你放心,绝不是让你二人孤男寡女共处,我也会在,不会让旁人因此传闲话。二郎说,若你见过他,仍然不愿意,他也就死了心,再不会纠缠于你。”
陶蓁却并不答,忽然换了个话题:“伯娘借种我家的那两亩上等地,我记着当初约定守孝期结束就归还?我这几日进出,见那地上谷子长的茂密,不知伯娘何时收了庄家,将地还回来?”
王氏登时咬紧了后槽牙,额上青经凸显,隔了好几息才笑道:“当然是怎么说的就怎么来。原本今儿就要收谷子,谁知昨夜一场雨,只能等日头晒干了再收。”
“伯娘尽快吧。这天热,若是来个什么天火正好掉在我家那块地上,烧了您的谷子,可就真真不走运了。”
王氏忍了又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蓁姐儿提醒的是。”
陶蓁探头往路上看,现下虽又是个艳阳天,然昨儿一整夜的雨,路上到处都是泥泞。
人都不好走,莫说板车。
也不知到了午时前,进城的路况可会稍微好些。
可今日必须进一趟府城,除了卖面鱼儿,还要把傻叫花送走。
她忖了忖,道:“那就麻烦伯娘转告他,衙门斜对面有间茶楼,申时三刻就在那处见。”
王氏见她竟应下,连忙“嗳”了一声,又多番叮嘱她一定要去,这才踩着泥泞一边滑的出溜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