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天圣二年,虔州灨县。
今日是灨县一年一度的集会,周边四邻八乡的今儿都会聚到这里做些养家糊口的小营生。
所以,街市打早就会开。
早起到河边浣了衣裳回来,收拾了屋子,我便背上我的布口袋准备出门做工去,从家到灨县,我骑上小驴都得花两刻钟的时间。
这些日子我必须要更卖力攒下些银子,不然从入冬开始一直到年节后春种的这一段时间,吃的少了,养的那些小崽儿们又要着苦着脸吃米糠野菜了。
今日天气倒甚好,早早便起了日头。
晨光下的影子,看着似乎更细长了。
虽说这个年头女子体态轻盈是好看,也特招人稀罕。可我更希望我能圆润些,体态再丰腴些,这样看着才像富贵人家养的,斤儿头足,油水也足,能圆嘟嘟水润润的才最好。
“阿秋,今儿个家屋的事情我都忙顺了,我与你同去做事吧。你跟台上面说书的时候,我就在边上给你加茶水也成。今儿赶大市集,来往人多,鱼龙混杂的,同你一道去了我也能放心些。”
“阿翁,您就安心在家,我保证不给您惹麻烦。”我十分认真且诚心地对他表示我的乖巧,让他相信。
阿翁是养大我的人,自小便是他一人照顾我。我与阿翁一直相依为命,日子过得都很是清苦。还记得我再更小些的时候,会一连几月也吃不上一顿荤油。
在我眼里,阿翁是真的穷得什么都没有,但他却有很多很多的书,多到占了我们半个家舍。
我虽称他作“阿翁”,可是他却不是头发花白的糟老头子,而是一个满头青丝体态健朗样貌端正且样子都还很俊秀的中年男子。就年纪上来说,可能连我的叔父辈儿都还够不到一些。
打我能开口说话那会子起,他就让我称他作‘阿翁’。
不过,至今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叫的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
我不曾问,他也不曾说。
如今,我之所以能到离家近的灨县街头上最好的茶坊去说书,也是因为读过的故事多。
我从小便得他熏陶,他教我识字读书,给我讲名人传记。我把他堆在家里的所有书都通看了一遍,很多话本杂说信手拈来。后来,我又试着把一些老话本重新整理编排一遍,让故事听着更生动趣味些,到大大小小的茶坊瓦肆去试讲。
并且,我靠着自己还算清脆的嗓音,隔着帷幕,一说一唱地表演。
经过日复一日经年累月地练习,我终是有了一席之地,也积累起来了一些听客,得了闲儿便会到我常驻的茶坊捧场。
其实,听客们喜欢的并不只是我的话本里说唱的故事,还有的是好奇帷幕后方,时而孩童雀跃,时而少女啼笑,时而老叟陈浊,时而妇人聒噪,能说能唱哭泣嬉戏,能模仿鸡鸣犬吠风声鸟语,这个声音多变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这门手艺,便是我混迹灨县两载有余的营生。
除了小鱼儿和小粳米,以及几个茶坊的主家,便再没几个人知道,他们茶余饭后传道的灨县说书第一人是我。
我自出道以来便有约法三章:一遮二隐三不见。
第一,台前须有帷幕遮挡;
第二,主家不得私自说道我身份;
第三,坚决不见客。
也正因我走上说书的营生,阿翁和我的生活条件也好了一些。
其实,最让我想不通的是,以阿翁的才华和能力,不说去考举做官吧,到县上去开个学堂做个教书先生也是能够胜任的。
不知为何却偏偏喜欢在这乡野间做个农夫,还是个很不称职的农夫,种啥啥不成,养啥啥走失。
有时候他还会把锄头往田埂边上一扔,看着长满杂草的水田,十分气愤地和我抱怨:你看看这些杂书,就这还教人种粮食!他种过粮食么他?我看写这书的人啊,坟头的草都该有一丈高了吧。
所以,他做农夫这么些年,还没把我饿死真的算是老天爷垂怜。
我曾劝他说,要不然去试试做个小生意。他又说,尽管当今天下从商是有肉吃,但礼法没变,士农工商,从商的还得跟在种田的后面呢。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看不起什么商人,只是为他自己不愿涉足的事情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罢了。他也并非懒惰之人,可能只是觉得他自己吃不了那碗饭。
“不成,今儿我得跟着你。还有,把你脸上那撮胡子给我摘咯,看着跟我大爷似的,像什么样儿。”他一脸不信任的鄙夷我道。
看他样子今天是铁了心要与我去的,这可不成。今日我说书是午时到未时的那一段儿,下半天小鱼儿那儿说了有要事要同我讲,可不能叫他跟着一道。
“阿翁,您是知道的,我一向独来独往,这便于隐藏我的身份,您要是跟着我一道儿去了,再搁台边上那么一杵,等我下台。让人知道了您是我阿翁,进而知晓了我是女儿家的身份,咱俩以后可就真的要没肉吃了呢。红烧肉和飘香桂花鸡您还要不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