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叛徒就是叛徒,被逐出慕家竟然还敢打着慕家旗号来对付慕家。”慕韵难得这么生气,她美眸微眯,说出口的话一点不客气,“还好他已经死了,不然我都想亲自去了结他了。” 慕旸叹了口气,“是啊,百足之虫虽死未僵。或许当年对他的宽恕是我做错了。” 若是慕坤隐藏的再好一些,没被魔教教主发现,那他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偷偷计划着覆灭慕家。届时,慕家毫无防备之下,后果不堪设想啊!! 褒姒转了转眼珠子,眸中氤氲着朦胧雾气,让人看不清她内心所想:“父亲,你曾说过,为人者当不负初心,恪守底线,万不能做出违背自己的原则之事,女儿今日想问问,这个‘原则’在和慕家生死存亡之事相比时,首先应该选择哪一个?” 慕旸看向她,鹰眸锐利,一时没有说话,似是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几位长老也陷入了沉思当中。 半响,慕旸沉沉一笑,眸中情绪沉浮,将话头递回给她:“你会选择什么?” “当然是……”她微微笑着,食指搭在桌檐上轻轻扣着,道:“以慕家之事为先。” 慕旸颔首,没肯定她的说法,也没否定她的选择,只问:“为什么?” 迎着几道周围锐利的视线,褒姒波澜不惊,一片沉稳内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首先是慕家弟子,其次才是自己,若慕家都没了,再坚持所谓原则有何意义?” “哈哈哈。”慕旸募地大笑起来,神情愉悦,“说的好!不愧是我慕旸的血脉!” 大长老抚着山羊胡须,欣慰点头。 “好了,把你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吧,都是一家人,还这般遮掩试探作何?”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父亲呢。”褒姒俏皮一笑,“这么多年来,慕家为了江湖安稳付出了太多,但似乎这些门派都已经将这个视作理所当然,非但不体恤我们,反而变本加厉、得寸进尺。他们不就是捏住了慕家全族一心为民,不愿见到江湖腥风血雨的软肋么?” “既如此,我们又何必为了他们殚精竭虑,做他们手中的刀剑呢?” 慕旸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微垂着头颅,神情莫辨。 慕韵脾气一向火爆:“青庭说的对,咱们就是太好说话了,他们才敢联合起来这么对慕家。家主,这种情况是该改变了。” 二长老也道:“连白云宫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宵小都敢觊觎慕家,家主,他们不仁在先,我们为何还要谨守那个诺言?” 诺言?褒姒扬眉,果然,慕家内里还有很多慕青庭都不知道的私隐啊。 接收到慕青庭记忆时,她就有点疑惑,按理来说,慕旸这么一个睿智敏锐的人,身居高位,阅人无数,怎么会一点都察觉不到湛城之外、那凄风飘摇的江湖的不对劲? 现在看来,其中还有很多蹊跷呢。但不管如何,为了践行那个诺言,便将整个慕家置于危险中,实在有点愚蠢。 “罢了罢了。”慕旸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素来挺直的脊梁此时竟微微弯下,显出几分颓势。“是我局限了。” 他环视一圈议事堂里坐着的几人,最后视线停留在褒姒身上,缓缓道:“有些事情也是该和你说清楚了。” 二十余年前,慕家还没有从江湖中退隐,其声势地位之高,无疑是江湖中的无冕之王,慕旸那时才刚刚继任慕家家主之位,而他的父亲,上一任慕家家主也尚在人世。 那时的白云宫、青山派等门派在慕家眼中犹如蝼蚁一般弱小,武功功法下乘,门派弟子凋零,慕家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百年来,慕家作为江湖中一流世家,和当时的几大门派一起维持着江湖与朝堂的平静。 那时,魔教甚至比现在还要猖狂,但与正道间早已生成一种默契,彼此互不干扰。关外魔教和中原武林间的关系远不是现在弟子们所孰知的那般水火不容。 更甚至,慕旸和当时的魔教教主私教不错,在各自立场不冲突的情况下,他们时常一起月下畅饮好酒,醉后切磋武艺。 直到朝廷和江湖矛盾越演越烈,朝廷派出大批军队,和江湖门派爆发了大战。 那一战让慕家退隐江湖;那一战让魔教偏居幽城;那一战让当时几大门派受到重挫,逐渐式微;……也是那一战,如白云宫等小门派开始崛起,成为了现在人们口中的大派。 那一战,血流漂橹,不知多少无辜之人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亲人朋友。 也正是那一次战,让江湖势力彻底凌驾在朝廷之上,然而这却并不是慕旸想要看到的。 江湖朝堂两两相互制衡才是正途,这两股势力无论哪个势大,短期来看似乎没什么,但时日一久,弊端便会显现。 而且老话说得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朝廷正是因为忌惮江湖,才会率先对江湖势力出手,虽然失败了,但焉知他们是否真的死了对付武林的心思;而如今江湖武林势大,久而久之,野心逐渐滋生,想来终有一天他们也会如曾经的朝廷一般,想要获得更大的权势。 财帛向来动人心,权势更是诱人欲,世间甚少有人能在品尝过权势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后,还能从容抽身而退。 现在的白云宫等门派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那一战过后,慕旸曾代表慕家答应了当时性命垂危的几个德高望重的前辈的恳求:尽可能的维持现在的江湖和朝堂的局面,不要再横生波折了。 而慕家其余人之所以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地践行者这个诺言,是因为当时提出这个请求的人之一便是慕旸的父亲,上一任慕家家主。 各大门派皆以为慕家派了不少弟子在幽城四周密切监视着魔教动向,然而真相是,慕家的确派出不少弟子在外,但这些弟子却不在幽城,而是在庙堂之上。 只是现在经历过当年那等惨状的门派前辈们去世的去世,隐居的隐居,尚在江湖中走动的却都对此事绝口不提。 故而慕青庭他们这一代也只能看到前辈们想让他们看到的,只能知道前辈们想让他们知道的。 这些往事沾满了血与泪,本应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中,却因为各大门派的蠢蠢欲动又得以重见天日。 慕旸说完这些陈年旧事,闭眼吐出一口浊气,看起来极为疲惫的样子。 几位长老的眼眶也都红了一圈,慕韵更是直接背过身去,抬起手来在脸上擦拭着什么。 他们都是亲身经历了那一件事的人,如今回忆起来,往事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褪色,反而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酝酿中变得更加鲜明起来。 “因为这个诺言,这些年来即使这些门派一些事做的实在过分,我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见了。”大长老撸起袖子揉了揉眼睛,沙哑着声音道。 二长老一字一句道:“可是这些蠢货实在愚不可及,目光短浅就算了,看不到前辈们为他们的付出也就罢了,如今还敢把手伸到慕家,简直找死!!” 慕旸的声音始终很平缓,不疾不徐,宛如三月的清风,轻易抚平人心间的浮躁,“数年蛰伏,看来他们早已忘记我慕家之威。他们既然这么一心求死,我们焉有不应之理?” “如今诺言作废,也该让他们看看,曾经那个不偏正道、不倚魔教的慕家又回来了。这么多年的修身养性,我都快忘了我慕家弟子向来是视戒律范则为无误的了。”之前一直沉默的三长老懒洋洋的往桌子上一靠,虽年愈不惑仍然端正阳刚的脸上浮现一抹邪笑。 褒姒刚听了这许多私事,如今又见到这个以往沉默寡言的三叔流露出与他气质完全不符的笑容,感觉脑子有点懵。 她怎么突然觉得,其实根本就不用她来怎么引导推动慕家,颠覆正道对慕家来说,或许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是之前碍于诺言一事,慕家处处忍让,而现在…… 沉睡的狮子依然是狮子,森林之王岂是随便几只小动物就能招惹的? 褒姒突然有点同情这些心怀不轨的门派了。 …… 慕旸带着褒姒往半山腰走去,行至途中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山下。 时至傍晚,宽阔的湛城燃起万家灯火,昏黄的光芒由少聚多,在这高处远远望去,宛如一片平地上缀满了暖色的花灯,向来往的人们照亮脚下的路。 “起风了。”慕旸幽幽叹道。他的视线穿过湛城诺大的面积,落在空茫的远方,仿佛已经预见沉寂了太久的江湖又将掀起狂风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