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却是个身着罗锦的中年男子,慈姑吓了一跳,对方正是王府负责办脱籍文书的管事。
管事一脸和气,先冲她点点头,又冲马夫人拱拱手:“我家三夫人有孕在身,如今急着雇暂住府上的小娘子过去做饭哩。”
马夫人便道:“虽是我租客,我却说了不算,得看她意下如何。”
见不是脱籍出了岔子,慈姑这才放了心:“府上既是我的恩人,我便去无妨,只不过我如今开了个食摊,酉时直到夜里都要出摊,却要先讲明。”
那管事有些为难,却也应承了下来:“这小的做不得主,得今夜回去问过三夫人才知。至于上工嘛,能否请小娘子明日午时便来上工?”
慈姑点头应下。
待管事走了,大松才凑过去问:“妹妹,这食摊……”
慈姑摆摆手,俏皮冲他眨眨眼:“康家脚店既无法在眉州开,便在汴京开罢。”她早就盘算好了,自己虽然没有本钱,却有一手好厨艺,自然便是开食谱最稳妥。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慈姑先预留出一碗给马家,预留出一碗给王三夫人,而后抱着一瓷盆腌好的芥辣瓜往最繁华的东角楼街巷而去。
东角楼街巷屋舍俨然、门面广阔,遍布各等铺席,又人烟稠密,住满汴京百姓,因而在此做生意的人也分外多。
慈姑行至汴河河堤前,见正前头是一个军巡铺①,有个胖军汉正懒洋洋靠着一桶桶灭火的水桶晒太阳,旁边一家正店鲜红的栀子灯高悬,茶饭量酒博士②招呼一个行人进点,那书生戴着斗笠骑着驴,前头一个牵驴的书僮,连忙摆手。正店前头有个人脚前两笼鸡鸭在卖,他一手拿秤一手将鸡连脚提起,倒悬在秤杆上承重,鸡叽叽咯咯叫起来,鸡毛扇得到处都是,惹得茶博士恼了与他对骂起来。而卖鸡鸭的后头,则有夫妻俩推着牛车买麦饼,上头打一盖大伞遮阴,车板上铺着的干净青布上一个个白白的麦饼散着热气。
慈姑瞧中这里热闹,便将陶盆放在了汴河旁一块河堤石上,又往隔壁摊油饼的大婶那里买了两勺热油。
军巡铺里五大三粗的李军汉往汴河里漂洗着手里的麻搭③,惹得下游洗菜的阿婶不快:“你这麻搭蘸了泥点子便休要往水里洗,泥水浑浊叫我如何洗菜?”
李军汉晃了晃手里的麻搭,笑嘻嘻与她道:“大婶莫恼,麻搭便是要蘸上泥点子好灭火才是。”一笑,龇出一嘴白牙,衬着他黑黝黝的皮肤,叫人讨厌不起来。
军民相熟,阿婶便不好说什么,又好气又好笑指点他:“你在桶里洗,洗完倒在地上晾干便是,何必要在河里洗?”惹得李军汉一堆同伙嘻嘻哈哈笑起来,他们各个八尺身躯,又都打着赤膊,露出一身疙瘩膀子肉,有的还着刺青,各个往河边去,一个帮同伴拿走麻搭,一个去阿婶赔礼,两个顽笑扣住李军汉:“婶子,这小伙随您老人家处置。”嘻嘻哈哈闹得满街满河都吵。
恰在这时,“刺啦”一声,伴随一股热油茱萸的浓郁香气散发开来。
小伙儿一个个吸吸鼻子:“好香!”
这是慈姑刻意而来。能将食客吸引来最重要的便是香味,热油激荡茱萸辛辣的气息,果然有效,一时引得许多人围了上来。
看着盆中,水灵灵的黄瓜条浸泡在暗色的酱汁里,赤红茱萸籽与雪白芝麻粒间杂其中,被金黄色的沸油一浇,沸腾起细细碎碎的气泡,卷着火辣辣的气息席卷而来。
慈姑拿起筷子搅拌一二,红艳艳的茱萸辣油便随着筷头一起搅拌进盆深处,而已经腌制一夜的瓜条呈现出诱人的酱色,湿漉漉的酱汁从筷头滴落,立刻有人咽了口口水。
李军汉当即立断:“小娘子,你这芥辣瓜怎么卖?”
慈姑笑道:“一碟十文。”
这价钱不算贵,李军汉拿着官饷,自然豪爽:“与我盛一碟。”
慈姑便拿筷子夹了一碟,将青绿色芥末拌些进去,方才递给他,李军汉接过后,也不拿筷子,就用手送进嘴里。
先是尝到了酸,让他嘴里忍不住分泌出唾液,而后细细品味,滋味许多,如果说开胃的醋酸、茱萸籽的辛辣、花轿的麻、芥末的呛口、些许甜滋滋这复合五味如一颗颗珍珠一样,那么瓜条脆爽的口感便如一条鱼线,将这珍珠串了起来,在李军汉的嘴巴里激烈碰撞着。
李军汉又咀嚼了几口,辛甘适中,酸甜开胃,本来他被今儿的日头晒得有些打蔫,可这芥辣瓜儿入口,瞬间令疲惫的神经振奋起来,他脑袋一转,见旁边有卖白切肉的,扬声喊:“老丈,与我切一碟白切肉,要片得薄薄才好。”
白切肉端来,他夹起一筷子白肉,卷住一根芥辣瓜条,这才急不可耐送进口中——
“咔嚓”一声,瓜条内的汁水四溅,白肉丰腴,裹着芥辣味,有效中和了白肉的腻,瓜条甜酸,衬托得白肉越发好吃,而那微酸的汁液,更叫他嘴巴中大量分泌出唾液。
“咳咳咳”他吃得急了些,芥辣味呛入嗓子中,瞬间叫李军汉连连咳嗽,可是却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头一份!”
“是兄弟吗?都头一份还吃独食?!”旁边一个军汉作势按他头一下嬉闹,看那家伙吃得香,自己忍不住问慈姑:“给我也来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