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看着她正前方，好像在看某样东西，又好像在组织语言。　　　　杨安安循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隔着绿化区，对面是一栋十来层的楼，也属于医院的范围，楼上书着红色的大字“市一院发热门诊部”，和她们身后不远处的第二住院部两两相对。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从昨晚开始就一直低烧，这会儿出来走了一圈，好像发热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了。　　　　林曼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再次说话：“如果做手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度过这次难关。如果能，那么我就去表白。如果不能，我希望你能替我安排一个happy ending。”说着，林曼转脸过来看着她，眼眸明亮柔和。　　　　她有些吃惊：“我来安排？”　　　　“嗯，在你的漫画里。”　　　　杨安安更加惊异了，好像哪里不太对。　　　　“你在微博上的漫画我有在追，还给你发过私信，你回复过我的。我前夫是开广告公司的，那时候我对广告公司蛮好奇，无意之间看到你的漫画《设计师的日常》，很喜欢，很棒。你不是在微博求过故事素材么，我的故事就这样提供给你啦。”　　　　林曼这么夸奖，她脸上有点热。不过是平时瞎画，没有专业的训练过，有人真心喜欢她还挺开心的。　　　　“在现实里遇到活的粉丝，是不是很惊讶？”　　　　她手背贴着脸来降温，有些不好意思：“还真有点，哈哈。”　　　　“那你能答应我的请求吗？”　　　　“我……”她有些犹豫，犹豫那个happy ending。如果手术成功，康复了，那肯定是大好事。　　　　“怎么了？”　　　　“我会努力画的，保证粉丝的满意度。”　　　　“调皮！”林曼笑得很好看，但是看她好像晃了一下神，是不自然的双目失焦。　　　　杨安安有些紧张，手在空中伸着不知道要怎么做。　　　　林曼闭眼：“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头晕，对我来说是正常的。这才一会儿气温就升高了，我得回去了。”　　　　“我送你吧？”　　　　再睁眼，林曼看起来好些了：“我没事的，你自己都还是病人，也早点回病房，太阳晒着不大好。”　　　　阳光开始变得热烈起来，是该回去了。　　　　杨安安目送林曼离开，这才循着来时的路回住院二部走，因为对地形分布不太熟悉，没能原路返回，绕到了朝向另外一侧的门诊大厅。门诊和住院二部是相通的，走错了也能从中间穿过去，而且刚好能避开急诊诊室。　　　　即便他今天可能没上班，她也想着避免再路过那里，免得又引起心头的悸动。　　　　挂号处的人没有清晨时候那么多，但还排着几个人，分诊台的护士也正在和前来的病人解释着什么。这里大多是医护人员和来就医的病人，没几个人像她一样穿着病号服，即便她外面还套着一件长及小腿的衬衣外套，病号服的条纹依旧很显眼。　　　　……　　　　“心房室性早搏，用利多卡因吧，250ml里加一支，然后50ml每小时。柳寄，你负责监护抢7。”说话的男人身形矮壮，神情镇定自若。他胸牌上：副主任医师，陈有光。　　　　就站在陈有光身侧的柳寄应了一声，手上的记录写完，将笔插回胸前的口袋。　　“急性心梗，得下病危，让家属签字，家属在哪里？”　　拿着药过来的护士说：“家属没进抢救室。”　　　　“给他们拿出去签。”陈有光头也不抬。　　　　“好。”柳寄转身去取了病危通知单出了抢救室，立刻有人围过来。　　　　“医生，什么情况，怎么进去了那么久？”围上来的是一男一女。　　　　“韩志斌的家属！”　　“我们就是。”　　　　“现在情况是这样的，病人是急性心肌梗塞，很危险，心电图会继续监测，你们先不要着急。那么现在要下一个病危通知书，需要家属签字。你们和病人什么关系？”　　　　“等等，怎么能一来就让签字，字不能乱签。”说话的是那个男人，40出头，看衣着打扮挺像有点小钱的小老板。　　　　“病危通知书只是一个书面的材料，以告知家属病人的情况危急。”　　　　“胡扯！我爸进去的时候还能说话，怎么好好的人就病危了呢？我们不签！”那男人说的很坚决。　　　　这状况出乎柳寄的预料，他没想到家属会这么不配合，那么这个病人就属于棘手的病人了。但是让家属签字是必须流程，签字以表示他们知情，如若不签字几乎就等于家属拒绝抢救。　　　　柳寄和那人对视了一眼，问：“两位和病人什么关系？”　　　　“我是他儿子，这是我老婆。”　　　　病人病情危急，家属情绪冲动能够理解。柳寄保持心平气和，耐心地解释：“是这样，心肌梗塞，死亡率非常高，下病危是表示病人目前的情况危急。这只是一个通知，不是说病人救不过来，我们的医生正在里面努力地抢救，监护仪开着，救治方案也在进行，并没有任何懈怠。”　　　　“那你能保证一定能救活吗？你保证了，我们就签这个字。”　　那男人说的斩钉截铁，似乎非得让柳寄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局面变得很尴尬。　　莫说病人是心肌梗塞，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腹痛，医生都不可能跳出来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救活，即便成功几率百分之九十九。　　　　柳寄还未说话，那人大手一挥：“算了，看你这么年轻医术也不会怎么样，找你们领导来。能不能让有经验的医生来，要是我爸有什么问题我可告诉你们，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在急诊大厅的路人纷纷侧目，巡场的中年保安可见多了这种胡搅蛮缠说不通道理的人，忍不住插话了：“让你签字就是要抢救，你不签字，怎么救？”　　　　男人越发地急躁，变得面红耳赤，这会儿情绪渐渐失控听不进去劝，伸手推了柳寄一把：“我不管，找你们领导来。”　　　　柳寄后退两步，好在被一旁的保安扶了一把。　　　　“有话好好说，怎么推人呢？”保安有些生气。　　　　“你他妈管我？开门，我要进抢救室，你们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一听这人要进抢救室，柳寄和保安神色都变了变。抢救室并不是完全不让家属进，但看这人的状态是绝对不能进去的。保安拦住门，另一侧护士站里的人已经在拨电话叫保卫科安排人过来。　　　　男人发狂，女人也跟着添乱，大剌剌地就要往抢救室冲，张牙舞爪间，柳寄的眼镜被那病患的儿媳一巴掌打掉了。　　*　　杨安安站在原地愣了一下，金丝圆框眼镜跌到她脚边不远处，她蹲下去将眼镜捡起来捏在手里，却没法上前。　　　　那个医生，又见面了。　　　　不过这次见面还真是不愉快，貌似是病人家属的两人正大吵大闹，甚至撕扯着医生的白袍，保安的帽子也被拍歪了。　　没了眼镜的柳寄不至于视力全无甚至没有反抗能力，但是他对于病人家属的推推搡搡只是尽量地挡，丝毫没有还手的动作。　　　　如果真的有哪怕一个手指头的反抗，家属应该会变本加厉吧。　　　　抢救室门口乱成一团，等到保卫科来了人才把那对情绪失控的夫妻挡开，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从里出来一个矮矮壮壮的中年男医生。　　　　“闹什么？韩志斌家属冷静了麻烦进来一下。”那男医生虽然身材不高，但气势如虹，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年轻医生，“你眼镜呢？”　　　　后者没说话，杨安安连忙举手：“这里。”　　说着，她紧走两步挤到人群里，把眼镜递给年轻医生。而目光不经意扫过他胸前，住院医师，柳寄。　　　　脑子里好像叮铃一下！他不是姓刘吗？　　　　许璐说的医生会不会不是他？　　　　晃神中，她听到医生对她说声谢谢。　　　　柳寄和初次见面时候一样带着口罩，修长的手指从杨安安手中接过眼镜，看向她的目光一敛：“你怎么在这里？”　　“我走错了。”　　“回病房去。”　　　　中年男医生目光带着寻味的意思，杨安安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哦”了一声，立刻往电梯的方向转身。　　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中年医生朝柳寄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先进抢救室去。柳寄会意，头也没回，推门就走了。　　　　杨安安走到几步开外靠近墙边的安全位置，留下的那名医生和还有些激动的家属面对面沉默良久，家属终于松口，说冷静好了，现在要进抢救室。　　　　她并不关心家属做什么，扭头看了一眼抢救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