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极殿里绘着蜿蜒蟠龙的飞梁,重重地砸了下来,扬起了大片的火星。
先前坠下的几根浮柱,燃烧得噼啪作响,歪歪斜斜地顺着殿前的白玉石阶,零落散乱地滚了下去,撞到了矗立中庭的凤凰铜像,发出咣的一声响,却很快消逝在了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声中。
猩红的血液,从歪倒的尸体下浸了出来,蜿蜒到了年幼的大齐公主脚下。
她惊叫着躲避,脚下一滑,头撞上了凤凰铜像的基座,耳朵里顿时一片嗡鸣。
几个表情狰狞的士兵扑了过来,继续拉拽着她。
他们高声笑着,似在说着些她听不太明白的话,模糊而混沌。
她怕得要命,哭喊着,困兽般的挣扎着,却根本敌不过这些粗鲁男子的力气。
仓皇间,望见头顶那振翅欲飞的凤凰铜像,依稀想起了父皇所作的《甘醴赋》——
……甘醴涌兮凤栖,长与大齐久存……
可是大齐,今日亡了。
她的父皇,也死了。
还有五哥……
她的五哥……
卧榻上的阿渺,陡然坐起了身来,大口地喘息着。
身体与神思,似乎还飘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一直不停地下坠、下坠。
她抬起手,攥住了胸前的丝质衣襟,掌心里一片汗湿漉漉。
窗外,传来伏日午后的蝉鸣,密密集集的,一声接着一声的“知——了、知——了”,慢慢地跟她呼吸的节奏融汇在了一起。
思绪稍稍平复。
阿渺撩开鲛纱帐帘,迅速地跳下了榻,光脚踩着冰凉的玉石地砖,噼噼啪啪地跑到了铜镜前。
镜子里小女孩的面庞,五官精致、肤色白皙,一双眼睛水氤清亮,微微透着惊惶与迷茫。
她掐了掐自己的脸,又使劲戳了戳头顶小髻上摇摇欲坠的宝石金蝶发饰,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割刺感,微微地呼出了一口气。
四下张望一圈,见檀窗纱帘、青墙白砖,慢慢地恍惚想起,自己正跟着父皇在紫清山的行宫避暑呢。
所以说,之前那些可怕的情景,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大齐,没有亡。
父皇和五哥……也都好好的吧?
阿渺心头一紧,转身便往外走,一面唤道:“宝华姐姐?”
原本在殿内陪着她的女官,不知去向。
阿渺踮起脚,费力地将连通水榭的侧门拉开了些,挤了出去。
一股伏日的暑气、夹杂着莲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侧门外守着的两名宫女,靠坐在树荫遮蔽的廊柱下,随着蝉鸣声、有节奏地吐纳着呼吸,睡得正香甜。
阿渺没有唤醒她们,径直越了过去,拎着裙角,急急地往环水阁的方向走去。
长廊的尽头,是玉玦状的环水阁。金扉雕檐、华贵堂皇,北接花园,南通廊榭。
玦口处,泊着的一艘洒金檀木的画舫,随着莲湖的水波起伏,微微晃动着。远远俯望过去,还能看见画舫旁的水榭廊下,守着几名静立的青衫内侍。
那是……父皇的御船?
这时,靠北另一端的花园里,徐徐行来了一队人。
阿渺驻足一瞬,待看清了行前之人,立刻将御船之事抛诸脑后,拎起裙角飞奔了过去。
“五哥!”
她赤脚踩着花园小径上的圆石子,从葱郁沃若的桃林里斜冲了出来,扑进了刚刚踏过月门的白衣少年的怀中。
少年眉目清俊、气韵贵雅,细白长袍上还有她熟悉的芝兰香气。
可在梦里,他躺在血泊之中,肢体残缺,面目全非……
阿渺紧紧抱住了少年,细小的胳膊用力地圈在他的腰后,“五哥……”
萧劭被突然间冲过来的阿渺吓了一跳,随即弯腰将她抱起,“怎么了,阿渺?”
他的眉眼,生得和他们的母亲十分相像,丹凤眼尾、墨长羽睫,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沉静贵雅之气。
阿渺搂住萧劭的脖子,情绪翻涌而来,声音里带着一缕哭腔,趴在他肩头语无伦次:“我刚才做噩梦了……你被杀死了……还有很大的火……我害怕极了……”
她言辞混乱地描绘着梦境。
萧劭的身后,有人扑哧笑出声来,语气戏谑,“萧令薇,你都快七岁了,做个梦还会吓得哭?平日里,你不是最凶悍最胆大的那个吗?怎么每次一见到五哥就又成了小奶娃?”
阿渺不用抬头就听出了自己六哥萧逸的声音,她羞恼地把脸埋低了些,搂着萧劭的双手却绞得更紧了些。
萧劭如今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身量虽是比阿渺高出许多,但暑天里一直抱着她终是吃力,时间稍长,巾帻边缘的发丝都有些微微汗湿。
他安抚着阿渺,抱着她站到一株槐树的树荫下。
“阿渺不怕,只是做梦而已,都不是真的。”
低头看了眼妹妹光着的小脚,一面吩咐人去唤乳娘,一面让内侍从自己的文具匣子里取出作画用的绢帛,铺到了地面的树影中,哄着阿渺站了上去,然后慢慢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
“待会儿周娘子过来,我让她给你做蜜梨酥吃,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