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婳端端正正的坐在餐桌前,热粥氤氲的热气掩了她的眼,浓睫微微颤了下,轻声道,“妈妈,我吃好了。” 言太太抬眸一看,蹙眉面露担忧,劝慰道,“怎么不喝粥呀,是不合胃口吗?” 言婳摇摇头,“不是粥的事,我吃饱了。” “怎么就吃了这么点,”言太太心疼的看着她本就没多少肉的小脸,一边劝她再吃点,一边扬声道,“翠竹,去包一些点心给小姐带上。” “是,太太。”翠竹应是后自去了厨房。 冬季校服是宽松的灰色棉服,旗袍的样式,刻意打出的腰褶与胸褶让它比之传统棉服更能勾勒女性优美的曲线,素雅的色泽,衬托出女学生清丽的知性美。 言婳一身浅灰棉服,上臂系了黑纱,扎两条黑滑顺亮的麻花辫,怀中抱着言太太殷殷嘱托一定要吃的点心,身后碧袖拎着她的书包,每走一步都像是丈量过的标准,却又说不出的行云流畅,浑然天成的优雅,这般美仪态得益于言太太严苛而孜孜不倦的教导。 言太太出身晚清贵族,即便前朝亡而家世中落,但于彼时尚是个政府小文职官员的言之文来说,也是下嫁无疑了。 她是个最规矩不过的传统女性,嫁于言之文后,与其相敬如宾,相夫教子,二十年夫妻鹣鲽情深,举案齐眉,言父一朝身死,言太太定是伤心极了,但她不只是先生的妻子,她还是母亲,还是言府如今的支柱,她将坚强留给儿女,苦痛伤泪留给自己。 碧袖打开车门,将书包递给言婳,待言婳坐上车,司机按两下喇叭后汽车才开始启动,缓缓驶出,驶到路上,速度加快,言婳便看着路边景色人像渐渐远去模糊,逐渐变换成一束束五彩的光线,梦醒时,公共租界的联合大学已经到了。 正值高峰期,校门口满是往来接送学生的车辆,庄严厚重的铁门大开,有柔软的灰色棉服与英气的黑色学生装交织如潮。 “婳婳!这里!” 言婳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张望几下,便看到镜湖旁,一身大红洋裙外披同色大衣极其醒目的唐铭心高举双手,笑容灿烂的向她招呼。 言婳小心避开同学,来到近前,才发现她身边还站了一个人。 “唐二哥。”言婳唤道,她本是唤唐先生的,奈何敌不过铭心的缠求,便只唤他唐二哥。 “言小姐,”唐律着一身双排扣立领灰色大衣,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立身学校似乎又让他沾染了几丝儒雅的书生气,他看着言婳微笑道,“不介意我随小妹称呼你婳婳吧。” 见此,周遭小心翼翼凑过来的女学生不禁纷纷红了脸,恨不能把耳朵竖起来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言婳红了脸,羽睫微抬,眸子飞快的扫了一眼唐律,他神情真诚极了,顿了顿,言婳声音小小的道,“可以。” 唐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看着言婳惊讶的睁大眼睛,莹白玉面染了红晕如春日野穹仙桃一般粉嫩,嘴角笑意愈发加深。 “哥,我们去上课了!”唐铭心突然开口,亲密的挽着言婳的胳膊,声音又脆又甜,就像百灵鸟在歌唱。 唐律微一点头,“去吧。” 言婳只道了句再见,就被唐铭心挽着离开了。 言婳上午只两节国文课,唐铭心与言婳专业不同,自是分开去上课,下课后唐铭心约她出去逛街,言婳之前就请了一周的假,课业落下了不少,因此婉拒了她,打算去图书馆看书。 唐铭心遗憾道,“那好吧,下一次我再请你喝咖啡,霞浦路新开了一家咖啡馆,老板是英国人,那里的甜点超级好吃。” 言婳微笑着看她,却是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 周一,图书馆零零散散只坐了几个人,言婳拿着国文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过一会儿,头顶有阴影传来,言婳没有在意,她坐的桌子是四人共用的,左右各两个座位。 顾祁单手支额,一身正装与周围浓厚的学术气格格不入,偏他气势稳重,强压下这层浮躁,反倒让他过于凌厉的气势稍显温和斯文起来。 他单手支额,静静地看着对面。 言婳低头认真的看书,不时拿笔在上面做做标记,全神贯注,一点都没注意到对面多出个人。 金色的浮尘环绕在她周围飞舞,时不时亲吻她的发丝,光线交织成最锦绣绚丽的仙袍,朦胧胧一层仙气,衬托着她精致瑰丽的脸庞,就像九重天上最美貌的小仙女。 握住笔的指尖纤长白皙,嫩如玉笋,只看着,便是无与伦比的享受,只让人恨不能做她手下那只被捏住的笔。 待她将落下的课本内容大体浏览一遍,时间已经是中午了,不经意的一抬头,言婳猛的瞪大了眼睛。 抬手捂住因惊慌而欲呼出口的惊叫,她惊讶道,“顾,顾先生?” 顾祁嘴角向上提了提,算作回应,“复习的怎么样?” 言婳不自在的捋了捋头发,“还可以。” 顾祁又问,“有不明白的?” 言婳想了想,老老实实回道,“最近学的几篇文章,有一些生僻的句子不太懂。” 顾祁眉头一扬,“哪里?我看看。” 言婳看了他一眼,父亲在世时,曾与她提起过顾祁,说此人聪明有余,好钻研,奈何心胸过于狭窄,瑕疵必报,不宜与之交恶,也不屑与之交好,敬而远之,为大善。 言婳没有动。 她思索间,顾祁已经放下手,淡淡的道,“怎么,不相信我?” 他突然收了笑,冷淡下来,冷漠的五官是拒人千里的寒意。 军情处本就是外人眼中的龙潭虎穴,他作为处长,只听名头便唬人的很,更别说真人就在眼前了,言婳睫毛扑凌凌的闪,眼中闪过惊惧不安,低着头半响不敢出声。 顾祁敲了敲桌子,“说话。” 言婳抿紧了唇,将书递了过去,“这句。”声音闷闷的。 青葱似白皙纤细的手指处,一句不长的话,夫匪愿语吾,吾亦弗强人所难。 顾祁接过书,半响,抬起头似笑非笑的溜她一眼,“胆子不小啊。” 言婳分辨不出他的语气,此时她已然有些后悔了,不过争一时之气便得罪如日中天的顾祁,实不是明智作为。可她也是自幼娇宠长大的小姐,千娇百宠,如今家道中落,沦落到看人脸色的地步,心中一时意难平才会做出此等有失水平之事,却又不知补救方法。 只眨眨眼做一副无辜样。 顾祁盯着她,却是被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