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皮肤本就细白,此时眼下一片青黑,脂粉都掩不住,言太太自然发现了。 她只以为是昨天遭了罪才会睡不好,并未多想,只心疼的拿着水煮蛋在言婳眼底滚了几遭,见有所好转,顿时松一口气,手腾不出来,嘴也闲不下来,絮絮叨叨,不是担心她的身体,就是心疼她一番无妄之灾。 言婳听的窝心,靠在言太太温暖的怀里,眼上被热鸡蛋滚的暖融融的,耳边是她温柔的声音,舒服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最后还是被言太太拉了起来……该吃早饭了。 吃完饭,言婳忧心唐铭心的事,便打电话去唐公馆,这才得知铭心已经被找了回来。 只是再去细问,那下人便支支吾吾起来,只道小姐挺好的。 言婳如何能放心,在言太太担心的目光中,自坐着车去了唐公馆。 鹅毛似的大雪洋洋洒洒,白光耀得人睁不开眼,言婳不过下车进屋那几步路,肩头发间便落了一层雪。 不过一进屋,就要佣人上前替她仔仔细细扫干净了身上的学。 被暖气一烘,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唐公馆言婳不是第一次来,唐家三世同堂,唐公馆占地广阔,建筑恢宏,有一主楼一副楼,还有大片修剪整齐可用玩乐的草坪与花园。 若夏日,白墙红顶,翠绿相间,必定一派欣欣向荣,摩登洋派之景,此时虽是冬日,白雪皑皑,却更有冰雪迤逦之姿。 内里装饰同样是富丽堂皇,一应摆设说不出的贵气,却不显低俗,只让人叹不愧是商会会长之宅。 唐铭心的房间在二楼靠西边的拐角,言婳目不斜视,跟着佣人上了楼。 “铭,铭心?”言婳几乎认不出那个人就是骄傲肆意,自信张扬的唐铭心。 明明与之前无二的房间,言婳却从其中看出了灰败绝望来,唐铭心就呆坐在那张圆床上,雪白的脸上是施虐造成的青紫伤痕,自脖颈处一路蔓延至胸下,言婳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过来。 听到言婳的声音,唐铭心眼珠动了动,不过只一瞬,随即又归为一片死寂。 言婳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唐铭心此时的状态就像稚嫩而饱受雨露的夏荷没有丝毫准备就被暴雨摧毁,所有的水分都被抽干,只剩下发黄枯萎的落叶,脆弱的就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铭心,当时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走的……”言婳痛苦的看着唐铭心,见她只静静坐着,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对外界事物没有一丝反应,不禁疑惑的看向屋中伺候的佣人。 “小姐自从回来后就这样了,先生太太的话也是不理的。医生说是心病,平日里要多和小姐说说话,最好是她记忆中愉快的事。” 言婳心中内疚,担忧,痛苦几乎将她淹没,听到这话后更是自责,她抬手想要为铭心捋一捋头发,谁知刚一伸手,唐铭心就反应极大的躲开。 言婳只能收回手,她陪着唐铭心说了一上午的话,说她们幼时趣事,学校里的传闻,中学时逃课去吃的糖炒栗子,一起做过的错事,挨过的罚,说到最后,言婳嗓子已然干哑,唐铭心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期间唐太太不放心女儿,来看过三四次,午时,佣人送来饭菜,言婳没有胃口,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倒是水,喝了三四杯。 言婳在唐公馆待了一天,也就是陪唐铭心说了一天的话,最后又去给唐老太爷请了安,这才离开。 “婳婳,等一等!” 言婳正走到一黄栌树下,黄栌四季常青,便是严冬也是一片翠绿,听到声音,言婳疑惑回头,一翠浓树枝接了满枝的白雪,颤巍巍的,恰停在言婳脸庞三寸,红唇绿树白雪,撞色的惊人而昳丽。 少女有比满园白雪更胜三分剔透的肌肤,水洗一般的清透眸子,花瓣似的嘴唇,其容色耀目,灼灼其华。 他还知道,当她笑起来,晕生两靥,便会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 他最是喜欢她笑起来撒娇的样子,娇娇软软,但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他心中也是欢喜的。 唐律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温声道,“我来送送你。” 言婳小小的抿了一下唇,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司机就在门口等着,不过几步路的事,那里还要唐二哥出来送。” 唐律却神色认真的弯下腰,言婳睁大眼睛,看他神色自然的替她拂去肩畔不小心落上的雪。 似是无意,唐律的手指几次扫过言婳脖颈,带来一阵战栗,言婳向后退了退。 将手背在身后,唐律磨挲着手指,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处肌肤的细腻柔软,面上却一派温文尔雅的解释道,“树上落了雪。” 言婳眼中似有幽光一闪而过,有些僵硬的点点头,转身向前走去,唐律自然是跟了上去。 顾祁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阿潜开车的技术好,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他打算去唐府一趟。 唐铭心出了这么大的事,唐家自然不会放过那一群人,这就不用军情处出面了。但顾祁与唐律为好友,也算是看着唐铭心长大的,于情于理,他都得去唐公馆看看。 唐律为言婳拂雪那一幕,他自然也是看到了,那眼神里,明晃晃的喜欢,他倒是没想到,原来唐律也有这心思, 可惜,他注定要铩羽而归。 进到主楼,顾祁脱下大衣递给佣人,没有问唐律,直接去见了唐老爷,随后又与唐老爷一起去看望唐铭心。 他派去的人在找到唐铭心后,已经告诉过他大致情况,因此在看到唐铭心如今的样子时,他也并未有太多惊讶。 唐老爷眼中有痛心,有失望,这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女儿啊,美貌多才,聪慧明理,他对她寄予厚望,怎知却遭此大罪!甚至他有些迁怒到言婳身上,毕竟当时是言婳与她一起出去的,言婳好端端的回去了,偏她女儿,被那奸人掳去,毁了清白! 若言婳当时与铭心一起,二人合力,能逃出去也不一定!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只盼她能自己立起来,凭他唐家家世,就不信有人敢揪着这事不放,到时风声一过,铭心就还是上海最骄傲的名媛! 顾祁不太会安慰人,但看在两家关系上,还是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哪知对其他人说话都没什么反应的唐铭心,竟然眨了眨眼睛,随后就眼睛一动不动的瞅着他。 唐老爷大喜,“铭心!我是你爸爸啊!你看看我,你刚才不是动了吗!” 唐老爷叫的一声比一声大,把楼上的唐太太,与送完人刚踏进门的唐律都叫了过来。 他们围在唐铭心的床前,期冀的望着她,唐铭心却只看着顾祁,眼中似乎有泪,慢慢地,一滴,两滴,三滴……渐渐化成两行清泪沿着她尖尖的下巴滑落到锦被,洇湿了一片。 她张了张嘴,却是嗓子扯坏了的喑哑难听,“顾大哥……” 我喜欢你啊,可是,我再也配不上你了…… 可这些话她说不出去啊,她只能哭,哭的唐太太也跟着哭起来,搂着她心肝肉的唤,到底身子虚弱,唐铭心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 唐老爷看向顾祁的的眼中带了几分奇异,便是唐律也变了脸色,顾祁反而是最正常的,他弹了下袖子,慢悠悠的转了个身。 “汉璋还有公事在身,恕不能久留。” 唐老爷眼珠子转了几转,“什么事这么急,连个晚饭都不能吃,不如再多留一会,我看铭心就对你有反应,你就当帮伯父一个忙,平时多来看看她,行吗?” 顾祁笑了笑,最后是在唐老爷连声的挽留声中,吃了晚饭再走的。 唐律送他出来,面色有些许踟蹰,顿了顿,下定决心一般,“你知道铭心从小喜欢你吗?” 顾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唐律继续道,“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只有你和她说话她才理,发生这样的事,我真怕她一时想不开,”唐律面容带了些许黯淡,“汉璋,兄弟这么多年,我也没求过你,就是希望你能多开导开导她,让她尽快走出阴影。” 看着唐律眼中的恳求,顾祁最终点了头。 自那天以后,顾祁确实遵守了和兄弟的约定,隔三天五天去看望一次,也不用他说话,只要静静的坐一会,唐铭心的病似乎就越发好了起来,现在她已经能和父母哥哥正常说话,时不时对着顾祁笑,唯有一点,就是她不出门,稍一靠近门口,便惊叫哭泣,吓得哆嗦,唐家人不愿勉强她,便这么僵持下去。 反正唐铭心的屋子大的很,还放了各种玩偶书籍,闲时插花作画,便是不出门也不会闷。 期间言婳也来看过她好几次,可惜唐铭心看着她的神色来回变幻,眼中似乎有愤恨,甚至有一次在言婳和她说话时又发了病,言婳自那以后,便再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