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温喃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门外有人,并且自己已经被人轻飘飘地下了定义:一个惯于迟到,不认识也懒得认识的,轻狂傲慢的女人。
只可惜,没有下次了。
走前,贺驰亦在心底无甚波澜地想。
因为今天结束之后就会换家机构。
嘴唇抿成资本家惯常使用的凉薄弧度,他将右手袖口的一枚扣子扯开,步伐稍快,很快便消失在了走道拐角。
他不喜欢今天被要求喷洒的香水味道,也讨厌身上这件衣服。
但家中的老爷子规矩多,他活得像是什么傀儡,处处受制。
周遭有打量的视线,他能感觉得到。
贺驰亦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单手插兜立在电梯口附近等待,视线无意飘向一排宣传栏。
宣传栏做工廉价,赫然是刚才那家臻艺钢琴学校的老师介绍....最先入目的是照片里的一张脸。
他的视线鬼使神差地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片刻。
那是张女人的脸。
额头饱满,眉眼含笑,或许是由于相机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定格的角度,总之那人照出来的样子给人感觉不太真实。
太素,太净,过于干净反而会给人种高级的媚。
不知道这样的人哭起来会是什么样的风情。
下一秒,贺驰亦被自己产生的畸形念头给惊到——
见鬼。
他皱起眉,恰好电梯门在那一瞬间开启,涌出来一批人,也遮盖掉了贺驰亦的视线,并且将他从刚才的晃神中拉回。
他抬起脖子左右压了两下,跨步直直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闭合,也将出现在宣传栏里那张陌生女人的脸一寸寸遮蔽。
而他刚才那股涌上心头的莫名其妙的念头也被拦腰截断。
开什么玩笑。
*
贺二少是调侃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但负责人的手心还攥着汗,他对着贺总离去的位置奋力跺脚,不争气地朝教室里又看了两眼。
要不是资历高,哪儿能轮得到她啊,虽说没有迟到,但明知是试听课不知道早点儿到?滨市有头有脸的人物给机会,还真是不识抬举。
秦姐姐毫不知情,她正专心跟身畔坐着的小女孩讲授乐理知识。
女娃娃只有八岁,穿着粉色公主裙。
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亮晶晶的黑葡萄,并且这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嘴巴瞧,女孩课听得无比认真专注。
简单交流过后。
“老师姐姐。”小女孩忽然这样叫住她。
老师姐姐,还真是一个别致的称呼。
连连对她表露亲昵不说,甚至还更加挨近她,用小脸蹭她的手背。
秦姐姐不觉得冒犯,她一向随和温柔惯了。
“嗯?”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么...?”女孩子小心翼翼地开口。
闻言,秦姐姐将手从琴键上收回,微笑着低头回复她当然可以。
女孩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过了会儿,她歪头问:“嗯....老师姐姐介意悦悦是小傻子吗?悦悦可能学不好钢琴的....”
口吻委屈极了。
只是...小傻子?
“......”童言童语惹得秦温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愣了半晌,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小脸蛋,掌心微热,有些不解:“悦悦?嗯...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女孩姓封,封悦悦。
封悦悦怎么看都不傻,甚至有股超脱同龄人的深沉感。
但是秦姐姐看不出来,只觉得小姑娘这问题问的属实有些无厘头。
小丫头横竖看着都很机灵呀。
“因为...”因为了半天,封悦悦忽然扑进她怀里,声音嗡嗡的,如同控诉:“因为是妈妈说的!”
女孩子面容微微扭曲,小声吼叫完,立马又换了无害软萌的神色,她圆溜溜无辜的眼睛看向女人:“老师姐姐...唔,我困了,在学钢琴前我能不能趴在你怀里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我好困的。”
“...” 忽然又这个样子了。
秦姐姐通过她支离破碎的话语,隐约猜出来些什么,忽然对小女孩一阵心生爱怜。
不过,封悦悦一番操作,乍一看很逼真。不过仔细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征求身边的女人的同意,倒像是宣布一道指令。
封悦悦说完直接用双手搂住了秦姐姐的腰,再度将脸埋进她的胸口,动作执拗。
不给她半分拒绝的余地。
“半小时后记得要叫醒我。”都这样了还不忘记嘱咐秦姐姐叫醒自己。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圈抱住她的腰更加用力。
真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秦温喃从未遇见这样的小女孩,心里头讶然。
等回过神时她已经抱着自己的腰开始小口小口地吐息,模样贪婪依恋。
暖气很足,耳边隐隐约约还有肖邦的低阶曲。
她一阵惊诧...不过她一向对于这种磨人小东西没有什么抵抗力,一如骆征那样的小男友。
女孩柔柔软软地趴在她怀里,很乖巧没有丝毫攻击性。
秦温喃眉眼低垂,手下意识地环抱住她,不禁想小姑娘或许真的有些累了。
于是秦温喃为了她能睡得更舒服些又悄悄换了个姿势。
女孩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心满意足地勾起唇。
*
两个小时的试听课很快结束。
除了最开始的小小波澜,后续秦姐姐隐约也猜到女孩可能受到母亲严格教育的苛待,精英家庭大都有这样的问题。以至于对她更加怜爱。
下了课,来接封悦悦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坐在驾驶座的不是别人,正是贺驰亦。
黑墨镜,蓝西装,他百无聊赖地低头看着手机。
走前,封悦悦恋恋不舍地拥抱了秦姐姐一下,还对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只是她声音太低语速太快,秦温喃还没听清楚就已经说完了。
这个拥抱很用力,至少秦温喃是这么觉得的,小女孩抱着她似乎像是在用力抱着什么心爱的玩具一样。
“老师姐姐再见。”封悦悦一步三回头。
秦温喃脸上始终挂着清浅的笑,目送她离开。
…
坐上堂哥亲自来接的车子,在秦姐姐面前滔滔不绝的封悦悦这会儿开始一声不吭了。
堂哥算个什么东西。
坐好后,她第一件事是抱住后排的毛绒兔子,然后扭头死死看向窗外高楼,似乎在寻觅着什么身影,但眼中出现的却只有高楼玻璃。
她有些失落不甘心地收回视线,脚丫子晃了三晃,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她看向驾驶座,恭恭敬敬叫:“堂哥。”
“?”贺驰亦没成想她会主动叫自己,意想不到之余,他闷哼挂档,随后冷淡且不耐烦地嗯了声,算是回应。
这小东西还知道叫人,啧,真不错。看来没白接送。
真就感天动地的堂兄妹情。
“今天的老师特别有趣。”封悦悦像是在回忆什么东西,小脸泛起一抹笑意。
有趣?有不有趣他贺驰亦不知道,只是迟到那么久...该说不说架子不小。
不过这小丫头看着乖巧,实际就是个□□,贺驰亦不搭腔,随她去了。
“就是好迟哦,不过。”
封悦悦用手将毛绒兔子的耳朵压瘪,脸也摆正,她在笑,只是笑容并未直达眼底:“我想让她来家里教我弹,只做我一个人的老师,可以吗?”
刚准备换掉这所钢琴学校的贺驰亦:“.....”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的任务本就是给亲戚小孩也就是封悦悦安排这几天的行程,钢琴课是最后一项。
这差事本就是老爷子塞给他的,他也懒得多管闲事。
第一天能亲自将她往返接送已经很给面儿了。
明天他就随便找个理由把她给撂了,他说:“小孩,你开心就好。”
坐在后排的封悦悦一听,身子陡然朝前倾,直接撂下句:“那好。堂哥哥,我要明天下午就在家里看见她。”